他把自行车搬上渡船的甲板，汉江河水荡漾，冲刷着滑索上的水草。98年的六月，连天大雨的日子里老天爷难得歇息一次，他应了家中父亲的命令，去镇西李家取米。
天色浑浊灰蒙，像皱巴的废纸想兜住下一场的雨，他将毛巾包住滑索，身子往后一靠，齿轮转动声中，渡船缓缓朝对岸驶去。他一边拉渡一边估摸着水的深浅，大雨让河漫上两岸，渡船若是靠岸太近，日后退了水定是会搁浅的，他下了锚卷起裤腿，扛着自行车上了岸。
路上的水高过自行车的轮辋，骑的比往日吃力的多。沿街各家都撑起衣杆，衣裤鞋袜四散摆放，花花绿绿的被单万国旗一样随风飘动，他行过正街来到李家的店前。
“天哥，来啦”李家的二女晚春向他打招呼，他点头应声，接过晚春递来的米。
“李叔呢？”。
“我爸腰病的厉害，在后房歇着呢，天哥，你若是回去，捎我一段呗，我去东岸有点事”
他不说话，把米搁到车架上，又拍了拍后座，示意晚春坐上来，晚春笑着跳上去，他骑着自行车，天空似乎更暗了，沿途人家也像是察觉到了天气的不对劲，陆陆续续的把刚晾没多久的衣物又给收回去。
“是不是又要下雨啦？天哥”
“不知道，抓紧点吧”
他加快速度，可还没到河岸，狂风大作，不一会，倾盆大雨泼了下来，俩人冒着雨一路紧赶，可算看到渡船了，他们急忙窜进了渡船的篷里。看着淋湿的晚春，“待会过了岸，我回家拿了伞来接你，你先在篷里待会”他向晚春说道，晚春点点头，他又将身上的外褂解下递给晚春。
“你先披着，我拉渡去了。”说完走出了篷子。
篷外的景色可怕极了，呼啸的风击打着河水，水面发着诡异的绿光，他慢慢摸到了滑索，一把抓住，沿着索道又探到了先前系的毛巾，他把手与索道系了个活扣，奋力的往后拉，浪拍在船上，像妖怪的触手一样抓住它不放，他憋起闷劲，一把又一把的拉着船，雨已将他淋透，发夹流下的雨水蒙蔽了他的双眼，他只顾拉船。
“天哥，你要紧不？”晚春在篷里喊道，“没事，你别出来！”。又感到了和先前一样的吃力感，他知道是快到岸了，下了锚，回头看了看篷子，又不放心，“我去取伞，你别出来”说完便拾起系船头的绳子，下了船。
“我等你，天哥”晚春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把绳子系在河岸的歪杆桦树上，看着根泡在水里的桦树，他没多想，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家里赶去。东岸的地势低，路上已经被水淹没，大伙都忙着把外面的东西往屋内拿，平日里聒噪的鸡鸭都跑到了棚子上，一排排的忍着雨，一动也不动。到家便迎面撞见了正在搬东西的父亲，父亲责问他只是取个米怎么去了那么久，他无言只是急忙问伞在哪里，看他空手而归，父亲答：在梁上。他拿了伞又穿门离去。
雨越下越大，他冲到河边，眼前的一幕仿佛像天上的雷劈到了他的心间，白桦树倒了，死人一般倒在船上，船篷被砸的凹陷下去。
“晚春！”他朝船呼喊，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扔下伞跳进河中，登上船，看着横在面前的树和它身下支离破碎的船篷，“晚春！”他继续喊，伸手想去挪树，先前看着普普通通的树此刻却离奇的重，像座山一般无论如何推都纹丝不动，他一遍又一遍的喊着晚春的名字，却只是在这雷雨交加的嘈杂声里被风吹散。他只身一人面对着眼前的树，篷里的晚春不知是死是活，又急又怕的他感觉胸口透不过气，平日里拉渡时矫健有力的身体此刻却像是失去了控制，腿脚发软，最后竟慢慢的连树也抱不住了，他在这昏天黑地里哭喊，渴望得到晚春的回应，也渴望有个人来帮他，哪怕是一个就好。
雨停了，他的父亲找到他时，他呆坐在破烂的渡船上，身后是那颗倒下的白桦树。“一袋米而已，能有命贵吗！”听着父亲的责骂，他沉默不语，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一般，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看着他这副样子，父亲也心软了，“米再买就是了，咱们回家”他抬头望向父亲，泪水突然决了堤，他起身抱住父亲痛哭，“船……船里……”
“船里还有人？！”
“我……我不是……”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完全，父亲瞧着他那神情也担心害怕起来，连忙回去喊来邻房的赵叔帮忙。
看着父亲与赵叔推下那颗死树，他像是即将被枪决的死刑犯一般慌张，可转念一想，晚春要是还活着呢，可接下来父亲的话却比先前那轰天的雷更要重创他的心灵。
“船里没人你哭什么！”父亲喘着气骂道。
他愣住了，一会儿又急忙跑上船闯进干瘪的篷里，大米散落一地，箱子板凳的碎屑七零八落，唯一能佐证他脑中记忆的，或许只有那件湿透了的外褂还倒在船板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