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茗子缓步走在碎石道上,他身后不远处缀着风游川与风夕草,二者跟随着流茗子,不疾不徐地向山下走去。
风夕草在流茗子背后,提溜着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将要为自己修补灵魂的老者。
他总觉得流茗子颤颤巍巍,没什么力气,走在不算平坦的路上,似乎下一刻就要跌倒在地。
流茗子带着二人在碎石路上走了许久,才来到山下。
无奈,实在是流茗子的前进速度太过于缓慢,虽然风游川性格急躁,但一想到还要倚仗流茗子,也只好咬牙切齿,忍气吞声,乖乖跟在流茗子屁股后面。
流茗子带着二人以龟爬般的速度越过药田,风夕草伸出鼻子猛嗅,空气中满是微微发苦的浓郁药香。
待来到山谷下的水潭前,流茗子终是停了下来。
水潭面积不广,呈圆形,约么十米宽,深约四分之一米上下,清澈见底。其中的水甚至如同不存在一般,风游川可以清楚的看到,水潭底部铺着一层圆润的鹅卵石,在石缝中则是顽强地钻出许多茂盛的水草,让人不得不感叹生命的强悍。
许多鱼儿与细虾便在水草间飘逸游荡,它们活力十足,时不时还跃出水面,饱含光泽的鳞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
如此看来,水潭就如同一块古老迷人的琥珀,其清纯之色,扣人心弦。
风夕草不由得看痴了,水潭他不是没有见过,但是如此清澈,不含任何杂质的水潭他还真是人生中第一次见到。
风夕草不自觉地走到水潭边,轻轻跪了下来,他双手抓着岸边的青草,尽力的将身躯伏在水面上。看着这不同于自己的,完全是另一个生态系统的水中世界,肉嘟嘟的小脸上挂满欣喜与好奇。
见风夕草如此欢喜,流茗子脸上不自觉挂上了笑意,他褪去双脚上的布鞋,轻启着脚步,竟一脚踏进水池之中。
脚步轻轻,在风夕草略微有些错愕的目光注视下,流茗子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游鱼戏虾与水草,渐渐行至水潭中央。
显然,流茗子对于这水潭也是爱惜的紧,自是不愿去破坏这水潭——这一方世界的生态环境。
风游川见流茗子如此动作,倒是显得很是平静,他显然并非首次见到此番情形。
待流茗子止住身形,他便扭头朝向风夕草招了招手,道:“来,过来,到爷爷身边来!”
“哦!”风夕草应了一声,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他如流茗子一般脱去鞋袜掷于一边的青草上,探出一只脚放入水中,只觉潭水清凉顺滑,沁人心脾。
风夕草也学着流茗子那蹑手蹑脚的模样,缓缓向水潭中央走去。
他只觉不时有鱼儿自他脚边游过,滑溜溜的鳞片蹭得他双脚直发痒。
见二人都走到了水潭中央,风游川也搓了搓手,手忙脚乱地扔掉自己烂了洞的布鞋,抬脚便欲下入谭中。
“哎——”流茗子见状,赶忙向风游川一抬手,制止了他:“我即刻便要刻阵,只是需要些时日,这为小草修补器魂,还需一些灵药为他稳固灵魂,不若你趁我刻阵的时光,去谷外寻找灵药吧!”
“嘿嘿!”听流茗子如此说,风游川挂上一副尽在掌握的表情,神秘兮兮地道:“不急啊!老妖怪,我这正好有几味灵药,你且说说需要的药品,说不准我这里正好有呢?”
“哼!你当灵药都是大白菜啊!说有就有,这世上的灵药何止千万种,你有的,怎么可能正好是我所需要的?”
流茗子如此说道,却是张口道出几味灵药,显然一副要给风游川下马威的样子。
“听好了风老贼!我需要三千年的蛇尾兰!必须是三千年!一刻钟都不能多!也不能少!”
然而他话音刚落,便见风游川满脸笑意的自怀里掏出一物。
定睛看去,此物长条似蛇尾,其上生长着一朵淡紫色的兰花。如此品相,可不正是一株三千年的蛇尾兰?
流茗子嗯地疑惑了一声,不信邪,他继续道:“还有一匹万年殇竹……”
然而这次他“竹”字还没吐完,风游川就从怀里掏出了一节殇竹。
“嘿?”流茗子大惊:“见了鬼了!除了这两样,还需一块落凤骨,这东西你不会也有吧!”
果不其然,只见风游川又跟变戏法一般,自怀里掏出一块散发着红光的骨头,不是那落凤骨,又是何物?
若是机玄在此,定会起的暴跳如雷,因为好巧不巧,九年前,他神机门藏机阁内,便有几株同名的灵药,不翼而飞……
“风老贼!你算计我!”流茗子顿登时大吼。
直到此时,流茗子才彻底恍然大悟。原来自始至终,他都在被风游川牵着鼻子走,所有的一切,都在风游川的掌握之中。风游川早就挖好了坑,而自己则是眼睁睁一步一步地往坑里跳!
“言重了!”风游川俨然一副高人的模样,那份淡然看的风夕草都想上去扇他一耳光:“何以出此言,你我明明是达成了一笔双赢的交易,谈何算计?”
此话一出,堵的流茗子一阵语塞,他脸憋的通红,却是一句话也反驳不出来,只能颤抖着手,指着风游川欠揍的老脸,恶狠狠地喘着粗气。
无奈,事态到了这一步,早已没有反悔的余地,他也只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流茗子只能转过头,如同斗败的公鸡一般,尽量不去看风游川,后者一出现在他视野里,就让他闹心。
“这笔账,我记下了!”流茗子恶狠狠道。
“嘿嘿!”风游川厚着脸皮一笑,那是毫不在意,反而是没西没东的道:“现在,我能进去了吗?”
话罢,便欲踏进水潭内。
与此同时,流茗子脸上挂上一副狡黠的模样。
只见风游川脚下突然出现一个诡异的阵法,他脚刚踏到半空中,便一闪消失在原地。
瘴陵谷外,风游川一脚踩在一株长满尖刺,叫不出名的植物上。
“啊——”瘴陵谷外传来发自灵魂深处的哀嚎,绕谷三日不绝!
几里外的住民都听到了这声狼嚎,皆是吓得躲进了屋内。
此后,瘴陵谷又多了一个鬼哭狼嚎的传说,使得此地更无人愿意接近。
“回去吧!回你的狗窝去吧!小草我留下了,待时机成熟,我自会放他回去!”
空中回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那是流茗子以意念传出的话语。
“老!怪!物!”风游川揉着脚,目眦具裂:“我与你势不两立——!”
瘴陵谷内。
风游川已不见了身影,在原本他站立的地方,那三味灵药静静的侧躺着。
“哼!该死的风老贼,如此邋遢,不修边幅,肮脏无比!还想进我这潭中来!呸!痴人说梦!”流茗子恶狠狠的道,如此说着,却是手中蓝光大作,水潭边的三味良药便在灵力的牵引下落于他的掌上。
“额……”风夕草听到风游川响彻云霄的叫喊,再见流茗子如此说道,脸上略微有些担忧,他朝着流茗子道:“爷爷怎么了?他没事吧!”
“没事!”流茗子啐了一口:“这老混蛋命硬的跟蟑螂一样!一时半会死不了!”
“不说这个了!”流茗子制止了还欲开口的风夕草,道:“耽搁够久了,是时候办正事了!”
话罢,他便在风夕草面前蹲了下来。
“嗡——”只见他一抬手,掌间蓝色光芒大作,一把闪动着蓝金色光芒的细小匕首便出现在他的手中。
匕首很短,仅仅一掌长短,握于流茗子手中,看不见刀柄。
流茗子将匕首在手中一个打转,刀尖朝下,在风夕草好奇目光的注视下,猛然刺入潭水之中。
下一刻,风夕草见到了他这一生中最为难忘的场景之一。
只见匕首刚一接触潭底,一抹璀璨的蓝金色光芒便从潭底激射而出!直直射到风夕草头部这么高!
像是水潭被流茗子这一刀捅破了一般,谭底的光泽竟越来越大,继而呈开裂状,缓缓沿着一道道裂纹一样的纹路放射而出,愈发的耀眼。
风夕草怪叫一声,流光直接吞噬了他与流茗子,直冲云霄!
风夕草惊得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然而下一瞬,蓝金色光芒却在风夕草面前缓缓蠕动,继而分出丝丝缕缕的光芒,没入周边空气中,随即渐渐失去了色彩,不久后,便再也寻不到一丝光芒。
但是风夕草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身边,有着一股股灵力脉动悄然划过,直通他头顶的天空。
接下来,便是赏心悦目了。
只见,一汩汩水流如同灵动的游龙般自水潭中缓缓流出,顺着那些灵力脉动缓缓向空中飞去。
其中还裹挟着游鱼细虾以及水草,缓缓在风夕草头顶的天空中汇聚成型。
待得谭底再无一滴水滴之时,风游川又看到,他与流茗子身上的衣服潮湿的部分,忽然浮现出一颗颗细密的水珠,皆是缓缓飘入头顶的水流之中。
而他们的衣物,也随着水滴的涌出,变得干燥起来。
待所有一切发生殆尽,风夕草抬头上看,不由得惊呼出声。
只见他们头顶之上两米处,水流如同一个半圆型的琉璃罩般将他们笼罩在内。
其中的游鱼戏虾,依旧如同在潭中之时一般,仍时不时的跃出水面,却是向他们的头顶跃来!然而在风游川以为这鱼儿将要掉落下来之时,它却又再次落入头顶的潭水中,继续欢快地游动起来。
此番情形,就好似风夕草进入了水底世界,到达了另一顶天穹下的神奇世界之中。
如此,实则是他们在潭底一般,而整个潭水,便是以一个奇艺的形状倒扣了下来。
流茗子见他张着小嘴,昂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头顶的异状看,脸上挂满笑意。
“如何?玄妙不玄妙?”
“嗯嗯嗯!”风夕草慌忙点头表示赞同,眼睛却是一眨也不眨。
见他此番入迷,流茗子笑着摇了摇头:“好了,小草,你且低头,这里,还有更玄妙的呢!”
闻言,风夕草半分疑惑半分期待的低下了头。
这一低头,他再次吃了一惊,瞬间便忘却了头顶的美景,眼睛再次好似被黏住了一般,移动不开。
他看到,在他脚下,原本是潭水的位置,一个足足覆盖整个谭底的阵法正以他的脚底为轴心,缓缓旋转着。
阵法中央插着流茗子的那把匕首,以匕首为起点向四周扩散出一道道纷繁复杂的蓝金色纹路。
在风夕草震惊的目光中,流茗子傲然开口道:“如何?这时如逝水阵可是我这辈子在阵法一途中最高的成就!是不是美轮美奂?”
流茗子微微一笑,却是说出了一句骇人听闻的话:“你可知为何我说它是我最高的成就?因为在这阵法中,时间的流速,乃是阵外的两倍!”
闻言,风夕草抬头看向他,面庞上挂上一副震撼无比的表情。既使风夕草年龄尚浅,却也明白此话意味着什么!
时间流速是阵外的两倍!如此便意味着,阵外一天,阵中两天!阵外一年,阵中两年!如此一来,无论是修炼,亦或者是养伤,都将节省去一半的时间!
风夕草几乎是瞬间便胀红着笑脸,无比激动地开口道:“那!等我修好器魂!能留在这阵中修炼吗?”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流茗子却摇了摇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恐怕不成!也怪我没说明白,虽然阵内时间是阵外的两倍,但是并不代表那多出来的一倍时间就是硬生生的凭空多出来的!”
流茗子盯着风夕草,眼中流露出些可怕的神采:“阵中失去的时间,那可是切切实实失去的!换句话说,在阵中,一切的一切都会以两倍的速度变化……”说到这,流茗子一顿,有些颤抖的道:“包括,自己的生命!”
风夕草听了,有些不明所以,毕竟他尚且年幼,对于时间没有具体的概念,只是对于流茗子的反对很在意,他幼稚道:“那,我只是修炼很短的时间,应该没有事吧!”
闻言,流茗子叹息一声,显得有些落魄:“你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话罢,只见流茗子眼中满是昏暗,他轻轻扯下了头顶的黑布帽。
风夕草惊奇的发现,流茗子头顶全是皱巴巴的头皮,别说一缕毛发,哪怕是一丝绒毛也没有!
流茗子毫无生机地开口,就如同一个即将合眼的将死之人:“你可知我的年龄只有你爷爷的一半!”流茗子眼中流露出悲痛。
他伸出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脑袋,朝向风夕草,口中万念俱灰道:“而如今,你看我,可是比你爷爷,还要老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