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溪边,柳树旁,细水中,沉鱼落。
我这是在哪?
阳光恢复知觉后想的第一件事便是这个。
红叶为什么要推开自己?
这是阳光想的第二件事。
四周好黑,不知从何处窜出的暗流,阳光全身的肌肤都能感应到来自这黑暗处的细微气流,说是气流,具体点,更像是在深海里的暗涌,不同的是没水罢了。
在黑暗之中,阳光看不见尽头,也不清楚自己到底走了多久,他不知累,不知饿,甚至不知渴,就如同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的走着,他内心深处一直有个信念:前方就是出路,前方就是出路!但,前方却是无止境的黑暗。
叮叮铛铛!
黑暗之中突然响起铃铛声,伴随着声音,出现了一个小亮点,原先只是米粒般的大小,随后便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亮点旋转不停,旋转的中心,一头瀑布似的黑发倾盆而下,发尾只是简单的用一根白色的发带系着,随着旋转飞起,衣裙飘落,阳光这才看清亮点的真面目——一位妙龄女子。
女子一袭白色长裙加身,没有多余的装饰,唯一的装饰就是一连串精致的小铃铛,它们分别缀于衣裙的低端与腰间,女子一动,裙摆一扬就能立刻发出悦耳的铃声,阳光看呆了,他不知如何形容眼前的这位女子,她的舞姿轻盈,宛若飞蝶,身材曼妙,增半分嫌腴,减半分则瘦,就是如此刚好。
女子只顾自己跳舞,完全无视阳光的存在,女子不停地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乱,阳光忍不住靠近,女子终于停了下来,一言不发地跑了起来,没有原因的奔跑。
阳光紧随其后,女子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很快便没了身影,阳光只能循着声音前进。
水波溅起,长纱从水中飞起,越过了无穷的天际,阳光的眼前又是另外一副光景。
现在是傍晚时分,一群涴纱女正在溪水里漂洗纱织,她们嬉笑,有时会泼起小水玩闹,看起来是如此的无忧无虑。
要不是一位陌生男子的闯入,这群女子依旧可以谈笑风生,男子在一群女子中瞧上了一位,她不施粉黛,衣裳朴素,却依旧可以如此清新脱俗,只是浅浅的一笑,竟然可以让男子失了魂。
眼前突然一黑,阳光便来到了别处,只见刚才那名男子与那女子在一处小屋之中,男子看上去是如此的气宇轩扬,自命不凡,此时竟对女子下跪,言语间虽说是请求,倒不如说是威逼。
“如今越国能否复兴,百姓能否安居乐业,国君能否无恙,全在姑娘的一念之差!”
这番对话让阳光脑袋飞快地运转起来,瞬间便明白了眼前这位女子的身份,历史上著名的西施!
面对范蠡的咄咄逼人,西施不语,她没有什么抱负,却依旧与范蠡一般有着爱国之心,国君受辱,自己又岂能不顾,她应了范蠡,开始学习仪态礼仪,学习舞蹈,三年过后,俨然是一个尤物,在范蠡的要求下,她笑脸盈盈地走向吴王夫差,心早已如同死灰,只想着如何复国。
“美人。”
吴王见她的第一眼便是这样唤她,西施故作矜持,推推搡搡中,羞涩地将头埋于王的怀中,用她的温柔一点一点地吞噬着吴王的江山。
西施深知自己此行的任务是什么,为了能尽早完成任务,她开始精心打扮自己,她不是大家闺秀,一双大脚便成了她的缺憾,为了掩饰这个缺憾,她开始身着长裙,长到可以刚好掩饰自己的双脚为止,做完这些,她又开始将心思花在别处,她命人为自己制作一双木屐,裙摆与腰间都绣上精巧的铃铛,一舞便能听到木屐和铃铛的合奏声。
“叮叮塔塔”。
如此别出心裁,当然深得吴王夫差的喜欢,这位君王夜夜笙歌,活得好不自在,为了讨西施的芳心,他甚至命人造了一条响屐廊,西施欢喜极了,整日在那上头舞蹈,她曼妙的舞姿一步一步地在蛊惑着吴王的心,吞噬着他的江山,最终让他将自己的江山拱手让人。
江山破灭,吴王的生命也走到了尽头,他举剑自刎,留下了西施被万人唾骂,西施惊恐,不知自己究竟错在哪里?昔日求与自己的男子竟在此时袖手旁观,他没有站出来为她说话,任凭她被众人追逐。
西施毕竟也只是女流之辈,气力怎能顶的上眼前这群豺狼虎豹之人,她逃丢了鞋,终于在小溪边跌落,她起身扯下自己的裙摆,好掩盖住自己的双脚,她无助地望着众人,为何她的牺牲竟换来了众人的指责?
“就是她,妖言惑众!残害忠良!”
“此等人妖言惑众,死不足惜!”
“死不是便宜了她,废了她的舌头,看她今后能如何造次!”
众人越说越激昂,甚至有人匆匆从家里带来了剪子,西施害怕得朝着身后退去,无奈身后已无退路,昔日养她的溪水,今日却成了众人的帮凶,拦住了她的去路。
起初,众人还有些犹豫,不敢上前,后来不知是谁当了这第一人,一双手强行掰开了西施的嘴,西施呜呜地反抗着,她还来不及害怕就感受到了一股眩晕般的疼痛,嘴里早已充斥着血腥的味道,她呜咽着,却无法再次开口为自己申辩,她挣扎着起身,露出一抹绝望的笑容,血顺着西施的嘴角滑出,异常的凄美。
西施没有继续苟活于世,任人羞辱,她愤慨地转身跳入身后的溪水之中,她要去阎王那讨个说法!问问他,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溪水冰冷刺骨,带着西施那早已凉透的心一起流走。
看着渐渐散去的血晕,众人这才陆陆续续地散去,继续过着平稳的日子……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
长眠于水底的西施心中愤慨地质问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不断地询问自身,想要一个解脱却总是无疾而终,她想不明白,那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想不明白,她的怨气逐日增加,甚至无法得到安息,终于有一天,这股怨气使她觉醒了。
嗯嗯嗯嗯嗯……
在一个夏夜,西施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倚在溪水旁的柳树上,轻笑着,她身后的村落流出了鲜血,顺着小径流入了溪水之中,溪水再次染上红色,如同自己初次跳入时那般耀眼,西施嗤笑,笑得有些病入膏肓。
一场屠杀,岸上的人们与西施一起长眠在这溪水之中,但西施的怨气却还是无法消散,她困住了村人,使他们跟自己一样无法得到安息。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西施的质问从四面八方涌来,不断地冲击着阳光的耳膜,阳光听得有些心慌,这声音越来越重,怒气越来越大,阳光感觉到了压迫,他就快承受不住了!即便阳光捂住了双耳,那声音还是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耳朵里。
四周的景象开始朝着阳光的体内涌去,周围开始撕裂,一点一点地被阳光的胸膛给吸食了进去,景象开始消失,黑暗逐渐消失,而红叶就在此时开始一点一点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阳光记得,红叶推开自己的时候还是白天,此时却已经变为了黑夜,他最后的意识停留在了红叶的脸上,那张秀丽的脸孔上挂着的那一抹不明深意的笑容……
回到现世的阳光倒地昏迷不醒,过了片刻,依旧没有半点动静,红叶方才有些急了,却不敢离开半步,她心中不解,献祭应该不会有错,为何自己的主人迟迟不肯现身?
“愚蠢的狐狸!”
暗处飞来一枚冰冷的铜钱,红叶狐耳一抖,用听话棍一把弹开,戒备地护在阳光身前。
之前的白发少年从树荫下缓缓地走了过来,全身透着一股寒气,他眉峰间藏不住的杀机震慑到了红叶,少年眼一斜,轻蔑地看着红叶,说:“笨狐狸,再不让我过去,你的主人就要被你的愚蠢给害死!”
“怎么可能!”红叶反呛道,小心地提防着白发少年,继续说着:“招灵之术自然不会有错,这里是怨气最重的地方,咒术决不会失败!”
“没错,这里是怨气最甚之地,但,笨狐狸,你认为你的主人为何到现在都无法苏醒?”
“你又知晓?”
“因为这个容器不是一般的容器,你的主人也不只是单纯的被困住而已。”
“你与鬼魅大人积怨已久,我怎知你不是来借机伤害鬼魅大人的?”
“数百年前,我将你封印,你深知若我真心想动手,你岂是我的对手?”
这话在理,若是硬拼,红叶还真不是这白发少年的对手,红叶稍稍有些让步,让白发少年得以靠近阳光,红叶的手紧握着听话棍,时刻戒备着少年,谨防有诈。
少年的手顺下红叶绑在头上的红色绳条,红叶气极了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别过头去,少年冷漠地轻哼一声,随后就将红绳置于掌心之中,合掌,口中念道:
“尘土归一,绳心合一,天地之气,合道探路!”
语毕,收在少年手中的红绳开始一点一点的从掌心流出,碰到阳光身体的瞬间,立即钻入了阳光的体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