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四人先还不知中了妖尸毒计。及至飞入门内一看,那门高约九丈,宽约两丈,做椭圆形,外观已极壮丽,内里更是祥光瑞彩,静美庄严。当地乃是一同极高大的玉室,上下四壁通是整片碧玉,甚是空旷。只当中地势微微隆起,成一方台,有两级不到半尺高的台阶。台上有一个三丈大小圆形的白玉榻,四边无栏。榻上端端正正坐着一个妙龄少女,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禅装,头上却有又长又黑的秀发,披拂于后,沿及两肩。一手指地,一手掐着印诀,十指春葱也似。下面赤着一双其白如霜,看去柔若无骨,而又瘦如约素的玉足。安稳合目,趺坐其上,口角微带一丝笑容,面上容光更似朝霞,玉朗珠辉;宛如华鬟天人现真妙相,光彩照人,望之自然生敬,不敢逼视。
那白玉榻后环立着十二扇黄金屏风,隐现风、云、雷、电、水、火、刀箭、林木、黄沙之形,金光灿烂,闪变不停。榻前立着一盏白玉灯檠,佛火青莹,光焰若定。灯侧地上插着一柄金戈,长只尺许;一根树枝,仿佛刚折下来,晨露未干,青翠欲滴;此外有一个盛水的小金钵盂和一堆金黄色的沙土。为物俱都不大,一样接一样做一圈环起。最奇的是四人一进门来,先是妖尸不见踪迹,再见室中景象十分祥和安静,又知榻上坐着的就是圣姑,不禁肃然起敬。身在禁中,以为那十二扇金屏中蕴五行和风、云、雷、电,便是寝宫中的禁制埋伏中枢,不特那五行法物一样也未看见,一心还在打算同去榻前,向圣姑礼拜通诚之后,再去寻找妖尸所说榻前神灯和灯后所放天书。危机四伏,一触即发,丝毫也未觉察出来。不过一行四人到底夙根深厚,不似寻常,尽管入网,仍存戒心,进门便即收势,并恐变起仓猝,加紧防备,并按着神光,缓缓前进,并未冒失。
正往前走,癞姑、谢琳、轻云三人在前,忽听上官红低唤:“二位师叔,请看这位朱道长为何如此?”三人忙即回顾,那道者元神本和上官红并肩在后,这时忽然满面惊惧之色,做出奋力强挣,大声疾呼之状,手也往后乱指,偏是有形无音,一字也听不出。情知有异,忙向所指之处回头,这才发现那五样法物陈列在身侧不远,业已走过。这么空旷通明所在,明显放着五样奇怪东西,尤其那座神灯有一人多高,兀立在中,凭四人的目力竟会一人未见,直似本来隐起,突然出现光景,心已奇怪。再往前一看,先前分明行离玉榻前面台阶仅丈许远近,就这闻声回顾略一掉头之间,竟会远退出了好几丈。谢琳心还有恃无恐,癞姑等三人久为圣姑先声所夺,成见甚深,俱都惊疑起来。
轻云首先向谢琳道:“二姊留意,此是五行法物,与易师姊上次所见一般无二。当初易师姊陷身在此,如非李伯父施展佛法,亲救出险,几遭不测。我这时想起适追妖尸入门,妖尸失踪,五行法物先隐后现,莫非中了妖尸诱敌之计,陷入埋伏了么?”一句话把众人提醒。癞姑终是久经大敌,蒙昧只是暂时,一经警觉,忙即一面镇摄心神,一面忙唤:“二妹、师妹、红儿,先勿妄动,我们陷入伏内,已无疑义,少时五遁威力便要发作。我们务要镇摄心神,再打出困主意。如若求逃太切,心神一分,便受禁制,神智昏迷,多高法力也无所施了。谢家二妹近年禅功坚定,大家倚赖不少。少时变起,千万运用禅功,勿令神光有什疏漏。此举关系不小,稍微疏忽,便要多费我们一二百年功行,还是便宜的事,再坏就不堪设想了。今日之事,原已定数,功成早晚,时至自解。千万各人守住心灵,不可自恃。”
谢琳一则不知圣姑暗助,发作不快;二则无甚经历,人又十分天真好胜。见癞姑连声疾呼,众人面上全现惊惧之色,而那五样法物依然安安静静环列地上,并无异兆,心中暗笑众人胆小张皇,微笑答道:“事真可怪。但是我想圣姑既恨妖尸,又注定我们今日成功,怎会遇甚险难?如其不然,家师、家父、叶姑,总有一位嘱咐我了。妹子虽然皈依日浅,但这有无相神光,照家师说,却是诸邪不侵。毒手摩什那等厉害的煞光,尚且冲破,何况圣姑正在坐关,只是遗留的禁法,并非真与我们为难,怕它做甚?你看这五行法物不还是好好的么?”癞姑方觉谢琳口气夸大失检,想要设词劝阻,已是无及,末句话还未说完,倏地一片祥光闪过,地上五行法物全都失踪,忙喊:“不好!”令众戒备时,忽又眼前一暗,紧跟着便听水、火、风、雷、刀兵之声与扬沙、拔木之声,宛如天鸣地叱,海啸山崩,四方八面一齐袭来。眼前也不昏黑,只是青蒙蒙一片氤氲,上不见天,下不见地,无边无涯,一任慧目法眼,运用神光四边注视,什么景物也看不见。
这时刚刚开始发难,四人如若守定心神,静以制动,不去引发它,一样也可无事。无如谢琳天性好强,疾恶好胜,一见中了妖尸诱敌之计,困入五行禁制以内,心便有气,觉着困中待救不是意思,又认定有无相神光威力妙用甚大。适在前面也曾遇到与此大略相同的混乱景象,癞姑、轻云先也说得厉害,后来不特一行未受到一点危害阻力,妖尸猖狂了一阵,反而受伤逃走。像周、李、上官三人所说,以前涉险遇到的五遁威力,始终未见发动。癞姑又只耳闻,并未身经,难保不先入为主,有了成见。照着前半情景,不是圣姑禁法不如传言之甚,便是妖尸该当数尽伏诛,圣姑法力超妙,早已算就禁制满了时限,减却威力。否则,果如传言所闻,今日也难必其成功了。固然此是中枢奥区,这灵寝重地比较别处厉害,父亲和叶姑也曾说过。但听师父来时口气,只说临事小心,不要自恃等照例的活,并未十分看重,又无此行还要受困之言。圣姑本想我们同诛妖尸,料无为彼张目之理。
妖尸不知去向,何必枯守在此?莫如退将出去,至多禁法不曾失效,引发五遁威力,现有神光护身,也必无害。再如真个不妙,豁出违背叶姑告诫,将来被她说上几句,拼耗一点元气,多用四十九日苦功,施展新由灭魔宝箓中学来的诸天元会九遁神功,带了众人由地下遁走,也可无事。省得又和先在前面一样,一见妖尸倒转禁制,光景昏黑,便自惊疑,不敢妄动,白让妖尸猖狂了好一会儿,岂不冤枉?谢琳想到这里,见癞姑、轻云连上官红和那道者元神,都在运用玄功,守定心神,神情十分肃静,心又暗笑众人过虑。就算禁法真具极大威力,身在神光以内,各人都持有两件防身御敌的至宝奇珍,怎么也不致受甚危害,何用如此矜持?忍不住脱口笑道:“此时情景,和先在外面妖尸闹鬼差不许多,五行禁制威力尚未发动。我想许是圣姑早算到此,所遗禁制已满时限,失效了吧?现在一点动静俱无,何必胆怯?枯守无益,如不就此觅取天书、藏珍,我们索性退将出去,等易姊姊她们三人来了,再同下手。此时先寻二妖孽,将他们绊住,免他们有了闲空,去和家姊、琼妹作梗。癞姊以为如何?”
癞姑虽觉谢琳不应看事太易,还没想到当时形势,宛如森林黑夜,四面伏有极猛烈的地雷,火药引子到处都是,只要见到一点火星便要点发,人不特不知厉害,手里却持着一个大火把,在那药引丛立的昏林之中乱照,自然稍动便即爆发,神速无比。所以听了谢琳之言,忙即劝阻。谢琳一想:“空自从小修炼到今,极少遇到大阵势。癞姑法力并非庸流,平日口气也颇自负,却把这里五遁禁制看得如此厉害。反正有恃无恐,至不济照着最后预计,不过吃点小亏。好歹我且经历,看它到底是甚景象,如何厉害,也长一点见识。”因癞姑力说最好镇摄心神,静守待机,不可率意行动;自己也看出四外青灵之气,与适才外面一味黑暗沉冥景象不同。但是嗔妄之念一动,必欲一试,情不由己。仗着神光由己主持,笑道:“癞姊姊如此慎重,我们不妨姑往外退几步试试,不能行再做罢。”话到末两句上,也不与别人商议,便遁神光后退。
谢琳一半由于好奇,一半好胜,不耐在此枯守,并认定人言太过或是禁法失效。本心不是想和圣姑斗法,故意多事。退时还在揣度那五行法物先前位置,特地往左方绕走,以为能从容退出更好。哪知众人已在五行包围之下,此时静立不动,还未必能保其长此无事,稍一动作,埋伏立被引发,按照所触犯的宫位,生出阻力。紧跟着五行合运,先天后天自相生克变化,发出无限威力。如非早有救星同行,到了万分危急之际,所运有无相神光一出破绽,禁法妙用乘隙侵入,一个防御不及,便为所制。不似初进门时,虽受禁法反应,因在神光之内,四人夙根又均深厚,只稍受制,便自警觉;此时只要稍微疏懈,不特幻象重重,随念起伏,所有法术、法宝全失效用,并还神智全昏,自寻死路。即便功候精纯,夙根深厚,机警灵悟,悬崖勒马,猛然警觉,人已被陷在内,仅能运用玄功,强自挣扎。除非耗到有极高法力的外人来救,或是禁法全部止住,自顾尚且艰难,不敢丝毫松懈,更无余力可以逃出了。卫仙客夫妻乃昆仑派中有名人物,昔日身陷癸水禁制之内,危险万状,眼看形消神灭,后来还是经人解救,仅得死里逃生,到底坏了真元,伏下异日祸根。癸水一宫尚且如此厉害,何况中枢奥区,五行合运相生之地,自更厉害得多。
癞姑自从知道中了诡计,便自提心吊胆。一听谢琳口气不妙,想拦,没等出口,谢琳已运神光返身绕退。方疑有变,说时迟,那时快,简直未容思索,随着神光刚一转动,就仿佛火上浇油,一触即燃,猛瞥见四外青蒙蒙的景色,恰似千万花筒一齐点燃,同时卷动起千万层大小云漩,势子比电还快,一闪即灭。四人还未及看真,就在青气隐灭、光影闪变中,面前景色忽转混茫,先前水、火、风、雷、土、木、金戈轰隆巨震,以及一切吼啸触击、澎湃奔腾的声音全都停止,不再听到一点声息。身子却似包在无边无际的黄色雾海里面,中间只隔着一片神光。
四人先前追赶妖尸入门时,谢琳预先把神光往外展大了些,和入口一样高大,约有三四丈方圆的外围,高达九丈。原意是防妖尸将天书窃取到手,上前争夺时易于迎门堵截,不使逃脱,并免四人挤在一处,法宝、飞剑施展不开。入门之后,发觉中计,只管和众人问答盘算,并未将其减低缩小。尘雾一起,犹如万丈黄云中矗立着一座祥光万道的光幢,分外显得佛家法力神妙,不比寻常。这时谢琳已被癞姑一把拉住,意欲力阻,不令再有行动。
话还不曾出口,谢琳看出戊土禁制已被触发,只是眼前景色由青转黄,势子仿佛厉害,因隔着一层神光,并未觉出有甚危害阻力,暗忖:“毕竟圣姑正坐死关,法力虽高,不能亲手施为,遗留的法术无人主持运用,似要差得多。这戊土威力尚无毒手摩什的乌金色煞光厉害,先后天五行合运,料也强不了多少。”继一想:“诸姊妹均看得此事奇重,而这些人俱是峨眉之秀,向不怕事。周、李二人并曾身经,日前还在谈虎色变,如是寻常,怎会如此?兴许刚开始,威力尚未发作,也说不定。尤其这雾奇怪,乍看好似无奇,雾又不甚浓厚,怎晃眼之间,神光在内固仍清明,光外却丝毫也看不远?不特与前两次昏黑青黄景象不同,便与初见情形也迥乎有异,直似被包没在极厚密的实物以内。莫非真个厉害不成?”
谢琳此时心神已受了一点禁制,在未恍然警觉以前,这等想法乃是大难将发时的例有文章。想只管想,仍然仗恃有无相神光威力妙用,毫无畏怯。也幸近年身入佛门,得了上乘传授,心神湛定,功候甚深。本来受禁的人念头一转,有了顾忌,应该越想越怕,神智因之摇惑,而禁法的威力也随着对方气馁而继长增强,乘隙潜侵,使其无由自拔。谢琳却是魔高定力也高,无甚杂念。当反应初起时,依然抱定前念,虽觉出一点厉害,未生畏心。后来得免危难,警觉甚快,也由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