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的喜轿,终是随着迎亲的队伍欢欢喜喜地去了。
沛菡坐在华丽的喜轿中,一颗心只是随了担忧而蹙起阵阵不平。她忆起方才上轿时齐之昱的脸。那样的悲戚与惆怅,横在那儿,就像是一条伤疤,竟是长到了她的心里去。
他就望着她上了那顶标致着身份的喜轿。他站在那儿,疏离的阳光下,他的身影是略显单调的苍白。
曲寿延走过来放下了她那半开的喜帕,然后她的眼前便只剩了那样仓皇而热烈的红色。大红色,喜气洋洋的。却这样残忍地记录着她的悲伤。
一种难捱的疼痛便由心脏慢慢地爬上来了。毛茸茸的,从自己的小腿一直绵延到了头顶。这是让人无可奈何的情感。
那日,她是没有跟着齐之昱远走高飞的。她身上的担子那样的重,她没有必要拉着他来与自己一同受苦。他该有一段美好的锦绣前程。然后娶一房美丽的妻子,然后繁花似锦,花团锦簇地过一辈子。而且,曲寿延的手段也是她有所顾忌的事情之一。他是兴国的丞相,大权在握。更可况,那上面还有更高的皇上。他们根本无从逃脱。
这样想着,不觉得有些释然。她是明白事理的女子,不该有的,便是与那坚不可摧的命运决战到底的决心。
耳畔,只是一阵阵的锣鼓喧天。这样大好的日子,况且又是皇帝亲自赐婚,场面自是繁盛而热闹。
有喜婆在她的轿旁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间或听到的娇笑声也是不绝于耳。有风顺着那轿帘的缝隙传进来,隔着她的裙摆投进细微的清凉。捂在脚脖子上,倒是一种模糊的挑逗。就像是,深深的吻。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腾地窜上一片绯红。那个吻……
她只记得齐之昱方才俯下身子印在她唇角的那个吻。深切的,是带了惩戒性的意味的。他那样霸道而热切,仿佛一瞬间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记忆中的齐之昱虽是顽劣,却还是个正直的少年。拥有着完好的脾气与心性,从不恼怒。可方才……
她只记得那时他的气息,不留余地地吹拂在自己的脸上。潮湿而燥热的温度,带着淋漓尽致的悲伤,就在一刹那,似是用尽了毕生的情感。
“沛菡……我爱你……”
那时,他在她的耳畔这样说。绵软的语气,如同了长了触角的毛毛虫,只让她的全身,一阵无以名状的战栗。
然后,她打了他。不留余地地,将那恼羞成怒的脾气完全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她是不爱他的。从小到大。他只是她最亲爱的兄长。即使从始至终就知道他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情感。可是,她并不爱他。因为不爱,所以,她才会在他全心全意帮助自己的时候,用一种最为直接的方式,来结束他们之间无来由的羁绊。
然后,他走了。带着她的决绝与冷酷,转头,便走向了那渐落的黄昏。
她看到那些好看的橘色光影,如梦似幻地在他的身后旖旎出一段狼狈的风情。蓦地,就想起了那个满山枫叶遍地开的日子。他坐在她的身旁,陪她看远处那一望无垠的热烈。
是多么鲜妍而美丽的颜色!身旁,那突起的微风只在幽幽地吹着。绮丽而带着淡薄的滋味,在某一刻,就遍布了那个有些萧索却又固执的秋天。
她还是第一次坐在枫树上看那美丽到不可胜数的风景。金色的天,红色的枫叶,黛色的远山。一切,都是和谐到了极致的完满。
可,人生总会在出其不意间改变了即时的方向。无论人的意志与否,都无法改变。那已成定局的一切,或者说是宿命。那些无力承担的结局,就让它继续沉睡。沉睡着,便可不必考虑什么多余。譬如爱情。
想到这里,心中不禁竟是掠过一丝苍凉。
轿外,那冗杂成一团的声音还在兀自地响着。张狂着,在这样有点冷漠的天,竟是要生生地制造出一丝狂躁的情愫。
眼前,那喜帕上延伸出的穗子结在帕子的下端。随着轿子的颠簸,竟是不由自主地晃动着。一下又一下,是单调而拙劣的模样。
她只是安静地望着那明黄的穗子,兀自地想起心事来。
正在这时,轿帘外却突传出了彩蝶的声音。轻轻的,可是她却听得一清二楚。
“小姐,您先睡会儿吧,我一会儿叫醒您!”她说了句。
沛菡怔了怔。是啊,自从妹妹沛珊出事后,她倒是没有休息好的。现在想起来,她竟真有了几分倦意。遂眯了眼睛,小憩起来。
轿子一路颠簸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彩蝶的声音自门外再次响起。
“小姐,到了!”她方说了句,沛菡就感到轿门外踩了一只脚进来。然后轿帘便被掀开了。
迷糊中,有人背着她一路进了宫殿。耳畔的鞭炮声与锣鼓声不绝。兼有嘈杂的人声响起,鼎沸的,无非是些好听的祝福言语。
沛菡透过那喜帕下的小小罅隙,只是垂了一只眼观看着外间的动静。这时,有人放了一只点燃的炭盆过来,身旁的喜婆提示她要迈脚了。然后便有主礼的司仪高声说了吉祥的话。
方迈过了炭盆。便有一双坚实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胳膊。她刚想挣扎,身旁的人便递了大红的绸花过来。
她怔了怔,随即将绸花的一角握在手中,而搭在她胳膊上的那只手,竟也在这时谦顺地握了那绸花的另一端。
沛菡的心一阵急促的跳。料想到站在身旁的男子,一定是自己的丈夫了。便就着那仅有的缝隙望出去,瞄着他的一举一动。
眼前,只是一双漆黑的嵌金丝靴子,侧边缀着的墨绿色玛瑙石倒是显出了主人的尊贵。那双鞋的主人只是站在她的身旁,随着主礼司仪的唱词而变换着各种方位。
沛菡只是一味地注视着那双脚。他穿着的大红袍子边角翩飞,随着他的移动而摇曳出飒然的姿态来。然后,在她没注意的情况下,他竟是伸了手过来,让她随着自己礼拜了。
随着主礼司仪的一句礼成,沛菡便被人搀扶着进了喜房。因为蒙面的缘故,她是并不清楚这屋中的布置的。只听得身旁的彩蝶啧啧地赞叹开去。
“这暝国太子的寝殿倒是奢华。小姐,您瞧,连这帐子上的线都是金子做的!”
沛菡听着彩蝶说着,心中也是好奇。方想揭开喜帕去看,那房间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
“哎呦!小姐……不,该叫娘娘了,您这喜帕可不能自己摘,这不吉利!”有人说了句,然后步进了屋子。
身旁的彩蝶却是唤了一声:“你不是方才在曲府的那个喜婆?”
那喜婆应了一声,然后对沛菡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便强拉着彩蝶出去帮忙。
彩蝶被那喜婆拉着,还不忘向屋内正蒙着喜帕的沛菡喊道:“小姐,奴婢一会儿忙完便回来!”
身旁的喜婆好像有些不耐,小声地嚷着:“都说了在这太子寝殿不得喧哗,你还要吵!”说罢关了房门,拉着彩蝶走了。
彩蝶走后,本就静谧的房间便重新回复了原本的冷清。沛菡一个人坐在那,只觉得浑身上下,遍体的难受。
室内晕起的暖气,倒是让人感到通体温暖的,她不觉得打了哈欠。
眼前,那透过喜帕传出的灯火还在不住地跳跃着。在那个离自己不远的桌子上,那亮堂的光线被挡在眼帘的喜帕染成了近乎妖冶的红色。所有的一切,都是鲜红而热烈的。晃动在自己的眼前,氤氲起一个个柔软的光圈。
她只是坐在床上,望着眼前那跳动着的灯火,然后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眼前,开始出现了绮丽的画面。那个穿着玄色衣袍的男子站在风中对她笑。他是温柔异常的男子,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可仍旧谦逊温和的像个知书达理的儒生。
他说:“下次,下次朕定要问出你姓甚名谁!”
只一句话,便让她的心怦怦直跳了。
第一次,她在一个男子的面前体会到了爱情的滋味。心中的悸动和着那羞赧的少女情怀。是比那个桃花纷飞的季节还要甜蜜的缱绻柔情。袅袅的情愫,是美丽到不可方物的东西,带着情窦初开的欢心,直让她的一颗心跌入到他设下的温馨中去。
不由得,唇角开始蹙起一抹轻笑。却在这时,耳边竟突兀地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倒是先睡了。”他说了句,然后掀起了她蒙在头上的喜帕。金灿灿的凤冠便露了出来,一排珠帘随之泻下了。
沛菡一惊,赶忙坐起身子。
“你是谁?!”她问了一句。可当那眼光瞥向他身上的大红喜袍时,她才突觉得自己问出的话是那样的多余。
眼前的男子,一身大红的喜袍。看着她,只是冷冷地站着。他是如玉的人。如缎的长发被整齐地束在头顶,配着那白玉冠笄,倒是衬得他愈发的英挺起来。而,那袍脚露出的黑 靴,却是漆黑的嵌金丝的。
轩辕洬!
她一惊,眼前不由得掠过在那个枫叶缭绕的黄昏中,他回过头来的模样。
那时,他穿着月白的长袍,乌黑的发被白玉的冠笄整齐地束了,只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脸。隔着周遭鳞次栉比的树木,她仍能感觉到他眼神中透出的清冷。冷酷的目光,是要将她看穿似的凛冽。
没想到,她竟是嫁给了他——轩辕洬。
心中,不由得划过一丝无奈的苍凉。五味陈杂着,将她那些过往的心事都无一例外地颠倒了出来。然后,不觉得,竟是局促地垂了螓首。
轩辕洬眯了眼睛,看着坐在床沿有些尴尬的女子,终是迈了步子走近了。
沛菡只感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酒气扑面而来,夹杂着年轻男子若有似无的干净气息。就这样腾在这周遭的空气中。是最醉人的醇酒的。然后,她不由得红了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