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风月殿已是后半夜的光景了。
沛菡恍惚地开了那主殿的房门走进去,却见到小安子正一脸无害地迎着自己走将过来。
“娘娘,皇上方才赏下的点心,您要不要用些?”小安子说了一句,然后指了不远处圆桌上的点心盒。“娘娘,这里面可都是皇宫中才有的吃食。皇上特地命人做的,您多少吃些吧!”他说,然后对着沛菡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
小安子本就是皇帝李曜派到轩辕洬身边的宦臣。虽然年纪不大,可是心窍通明,眼目活络。即使没有得到李曜的重用,可却是李曜为数不多亲信的内侍之一。此番他入宫,也是受了李曜的意思。
沛菡看了他的笑容,心下烦乱。便摇了摇头,兀自地寻了位子坐下了。
因为是主殿的缘故,这里黑夜中并不拢炭。此刻呆在此处,只感到浑身一阵彻骨的冰冷。不由得,她竟是生生地打了一个冷颤出来。
外间,那明晃晃的月亮已经向西方落下。皎洁而朦胧的月色,慢慢地穿过窗棂的罅隙洒进殿内。是晦涩而疏离的影的。慢慢晕染起的,尽是一道道让人心烦意乱的波光。
身旁,那小安子见沛菡兀自坐下了,以为她还沉浸在方才与李曜相见的氛围中。便掩嘴偷笑了。也不再说什么,识趣地退了出去。
小安子方走,沛菡便惆怅地站起身子,缓缓走到那摆了点心的圆桌旁,盯着那盒子中放置的精美点心出起神来。
方才,当她问李曜为何要将沛珊赐给轩辕洬时,李曜纠结的神情,终是让她感到了这凡间世事的无常。
“沛珊才色兼备,本是秀女大选的最佳人选。但其实,她并不适合入宫……”李曜意味深长地说道,然后眯起了眼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秋选之前,也是在这风月殿,朕亲眼见到沛珊与轩辕洬在此苟合。沛珊她……早非完璧,朕绝不会允许这样的女子入宫!”李曜说着,温和的脸上一时竟是弥漫开了一抹决绝的表情。然后他看着沛菡,眼中盛满了怅然的失落。
风月殿本就是李曜赐予萱妃宫阁殿宇中的一处。风景美丽,气氛幽静,极适合疗养之用。而沛珊是萱妃的亲姊妹,会出现于此,也并不奇怪。至于轩辕洬……
沛菡不解,虽是听了李曜的话心中悲伤,却还是不忘问出缠绕在自己脑海中的疑惑。
李曜看着跪在地上的沛菡,心下不忍,便将她扶了起来。然后说道:“暝国太子轩辕洬自于大兴为质后,朕便特赦他可以随意出入皇宫。本以为,这是对于邻国友好之行为,可没想到……没想到他竟会与曲佩珊在这皇宫之中明目张胆地的偷情!”李曜顿了顿,看着沛菡的眼中露出一丝戏谑,“朕没有下令处置他们已是仁慈,甚至之后顺水推舟将曲佩珊赐予了轩辕洬,也是给足了他们二人面子。至于后来为何沛珊会寻死,这已不是朕能够理解的范围了……”他淡淡地叹出一口气来。
沛菡听了李曜的一番话,自是被惊诧的不知所以。兀自地站在那儿,只觉得四周的空气,骤然地变作了狂风大作的冰雪寒霜。心中,仿佛有什么信仰在一瞬间急速地崩塌了。在这个让人难以置信的时候,竟是坍圮成了一片悲伤的形状。
“皇上,其实沛珊……沛珊她是爱你的!”沛菡恍惚地说出这样一句话。眼中的泪水就像是决堤的洪水般,不可一世地掀起了万丈狂澜,“她对您早已倾心,从三年之前。沛珊之所以会与轩辕洬……她定是有难言的苦衷!”
“曲沛菡,我会当上皇后的!”沛珊那时这样说,从三年之前第一次见到李曜开始,她便对这个男子一见倾心。任时光荏苒,白驹过隙,这样的情感从来都是有增无减,她有怎会撇下李曜去随了轩辕洬?
沛菡的心中不由得腾起了深深的怀疑,料想定是轩辕洬占有了沛珊。而此事被李曜知道后,竟是将沛珊赐给了轩辕洬,沛珊一气之下,才会选择了却自己人生。
这真是一件悲凉而残酷的事实!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是啊!真是悲哀!
心中不由得掠过深深的恨意。这,是知晓真想以后的另一份动容。
原来,竟是这样!怪不得沛珊那样的才貌会落选。怪不得,李曜竟会舍弃沛珊那样的人才。原来这一切源头,竟是在于那个人——轩辕洬!
她不由得死死地握紧了拳头,就连指甲嵌入肉中都毫无察觉。
眼前,蓦地就掠过了自己与轩辕洬大婚的第二日,在那惜园的荷塘边,轩辕洬抱着香满楼花魁的身影。
……
“不瞒娘娘,那女子是香满楼的花魁。平日间殿下去香满楼玩乐,总会翻她的头牌……”张全说了句,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殿下已下令要纳那位姑娘为奉仪。这件事已经禀给了太子妃。约莫着不出几日,便该举行仪式了。”
……
张全的声音适时地盘桓在脑海,让她的一颗心,顿时地紧促起来。
的确!他倒是一个沉湎于女色之人。风花雪月,享蜂蝶之春色。欢寝方浓,恨鸡鸣之断爱。笙歌乐舞,纵情声色。这样想来,他之所以会与才貌双全的沛珊有染,也不是什么难以解释的事情了!
嘴角,不由得蹙起一抹苦笑,淡淡的滋味,便从嘴角一直苦到了心间。而她站着的身子,在自己完全明了了这一系列事情后,竟也生生地疼了。
那个叫做轩辕洬的男人。不仅夺去了李曜的荣耀,沛珊的贞洁,还夺走了自己本应快乐自由的一生。是啊,都是他!若不是他,李曜不会失了沛珊。沛珊不会殒了半条性命。而自己,亦不会嫁与他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男人!
这样想着,不由得,就连游走在自己身体中的血液,也开始无边地沸腾了。她看着眼前那搁在红木圆桌上的点心,那方止住的泪水,竟又是不可抑止地簌簌地滑落。心中,不禁地就腾出了深深的恨。深深的,仿若是镌刻在骨子中,再也抹不去的丑恶的痛楚。
她咬着下唇,然后头也不回地出了主殿。只奔轩辕洬所在的寝殿而去了。
殿外,几个宫人仍旧恪尽职守地守在那儿。看到沛菡走过来,也都恭敬地行了礼。
“轩辕……太子殿下如今的情况如何?”她看着眼前的几个宫人,淡淡地问出一句。
那些宫人不敢怠慢,便如实地回答了。
“回娘娘,太子殿下的如今仍在昏迷。不过发热的情况倒是有所缓解了。”
沛菡点了点头,便不再说什么。然后进到殿内,遣了随侍的宫人,独自一人行到了轩辕洬的床榻之前。
眼前,那男子昏睡得正熟。一双好看的眉眼紧紧地闭着。因为发热的症状稍去,他脸上那些不自然的红晕倒是褪下了不少。如玉的面色便现出来了。冷冽的,竟还是如初见般的那样美好。
他的胸口处,还绕着层层叠叠的纱布。那些纱布上皆涂了止血的良药。沁人心脾的药香流露出来,淡淡的味道,弥漫着,竟像是一层层深不见底的回忆。而那回忆,却又是被那鲜红之血染成了无一例外的红。横在那儿,是让人心寒的温度。然而,这本是让她心生不忍的创伤,却终是逐渐演化为了一场无望的挑衅。她仿若又看到了他昏倒之前,横亘在自己面前的那双戏谑而轻蔑的眼。
“看来,李曜是要失望了……”
只一句话,将她对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又重新地击碎了。
原来,那时他便是意有所指。他是暝国骄傲的太子,来大兴的确是委屈了他。于是,他便可以恨李曜,恨所有与李曜有关的人。然后将他所恨的人一一的报复。
而自己,竟是如此的愚笨。差一点,就因为轩辕洬一时的无助与李曜暂时的疏离,而动摇了原本心中最纯粹的爱情。她可真傻,是啊,真傻!
这样想着,不觉两行热泪又汩汩地流下来了。然后看着正躺在床榻之上失了意识的轩辕洬,一双眼目中竟是透出了狠戾的光。
“轩辕洬,我们之间的羁绊……结束了……”她轻轻地嗫嚅着,然后缓缓拔去了那别在头上锋利无比的金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