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的太快。
几乎每隔一个时辰,上官轻尘等人就要换一个地方休息。围绕着毒气蒸腾的雾瘴,不敢太远,又不敢太近的兜兜转转,天边很快就泛了白。
深山,却是万籁俱静,雾瘴驱逐的四方林间连一声鸟鸣都不闻,只有风摇着无叶的冠顶,发出呜呜嗖嗖的干寒之音。
上官轻尘睁开了眼,借着微薄的晨光看着靠坐在一起的桑儿与小丐。
都累坏了吧?
他的披风根本裹不住二人,但她们却睡得很沉。
桑儿温柔的揽着小丐,小丐娇憨的拱着头,把披风扯得堵上了半张脸,只余几弯漂亮的弧在脸上——两弯是舒展的眉,两弯是紧闭的眼。
上官轻尘微微的笑了,心里一霎也很柔软,很满足。看着她们一起睡的那么安然。
八岁那年,他失去了娘。
爹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从此笑容不再,最常做的事便是抚着娘留下的玉箫临风哀叹,又或者是,练剑,彻夜不眠的练剑。
后来,他大些了,便陪着爹一起练剑。有多少个漫漫长夜,就是他们父子一同练剑、谈心度过。
爹会跟他讲许多往事,讲做人的道理,讲匡扶正义,讲立身为人,但讲得最多的,还是娘。
爹眼中永远无法消散的悲伤,让他也永远记住了失去亲人的痛。
所以,他总是很珍惜,珍惜身边的每一个人。
所以,他也一直怀着一个梦想,就是希望能铲除这世上所有的恶人,让亲人子女不再离散,让每个家庭都圆圆满满。
他恨傅成魔,不止是因为他是他的杀母仇人,更因为,他杀了太多无辜的人,毁掉了太多美满的家庭。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他站起了身。
走到桑儿身边,他为她拢了拢滑下肩头的披风。桑儿垂着头,美好的容颜在薄暮中如空谷幽兰般清丽,也如空谷幽兰般脆弱。
这个瓷娃娃般的表妹,从小被姑父姑母呵护在手心里,偶尔出来行走江湖,也是被人捧着,让着,没受过什么苦。哪知会在一夕之间家破人亡,被掳塞外,简直如同从天上落入了地狱。
目光暗去,上官轻尘又为桑儿掖了掖披风。
幸好,幸好他将她救出来了,否则地下的姑父姑母如何能瞑目?
暗自一叹,他的视线略转。伸出手想将捂着小丐口鼻的披风拉下来一些,谁知刚触上披风,一双锦彩辉煌的大眼睛便睁开了。
带着香梦沉酣的晦涩,但眸中一瞬间射出的厉光还是令上官轻尘手下一顿。
几乎又是一瞬,厉色散去,小丐认出了眼前人,眼角弯弯,笑了。
上官轻尘没有笑,眸光定定的凝望着小丐。
是怎样的警觉,简直如山中的灵兽,带着天生的敏感。他对自己的轻功相当自负,连流风与逐月都没能被惊动,可一个内力全无的孩子,偏偏就被惊动了。
是怎样的经历,让这孩子时时处于这样的警觉中。她不同桑儿,她经历过什么样的苦难他完全不知道。
眉头紧皱,上官轻尘的手抚上了小丐的头顶。柔软的发,扎着他的掌心带来麻麻痒痒的温热触感,亦令他的心泛出了一丝温热的怜惜之情。
“再睡会吧,还早!”他动了动唇,用内力将语声送到小丐的耳边,很轻,怕把她的睡意完全惊走。
小丐不说话,望着他笑。
微白的天幕,黑暗的林景,没有任何声响的干扰,只有风在头顶呜呜的鸣吟,可以忽略不计。
天地间好像就剩了这么一张笑颜,上官轻尘似乎隐约闻到了花的清芬,果的甜香,皆是这孩子的笑脸带给他的,轻松,愉悦的感觉,让他也跟着弯了嘴角。
不想动,他静静的看了一会儿,不知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他终是收摄心神捡起了地上的水袋。
袖口被扯住,他抬头,看到小丐用口型悄无声息的说了三个字:“我也去。”
没有拒绝,上官轻尘点了点头。
小丐蹑手蹑脚的起身,将披风裹在了岑桑儿身上。上官轻尘看向小丐的目光越发柔和。
小丐又从地上拿起两个水袋,伸手比了个走的姿势。
上官轻尘颔首,放重了脚步走到流风身边。
流风立刻醒了,上官轻尘指了指身后,流风点头站了起来。
不远处,逐月睁开了眼,淡淡的看了看三人,不动声色的又合上了眼。
脚步声,一轻一重,一迈的大而缓,一迈的小而急,穿过林间向着远处的水流声走去。
逐月到底忍不住又睁开眼,看着小丐的背影缀在公子身后,渐渐的,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有种东西沉甸甸的坠在了他心里,沉了下去。
不知身后有人以目光追随自己的背影,上官轻尘与小丐皆默默的走着。他不说话,她也没说话。
厚厚的积叶被踩在脚下,发出沙啦沙啦的轻响。很轻,若不是彼此离的近,只会被风的呜吟声掩盖。
一段寂静的路程,但并不寂寞。
上官轻尘偶尔一回头,小丐便会回他一个灿烂的微笑。那种笑容,会让人也跟着打心底里欢喜起来。
没有言语,连上官轻尘都讶异,为何会与一个孩子有着这般心意相通般的默契。
溪水的叮咚响渐渐清晰,离雾瘴越远,山中的空气越清新。
待走到溪边时,天色已放亮。一阵风吹,带着一阵叶雨飘落,落到水面上随波逐流,淌了一溪的浅黄红瘦。
山中野景,更有一番离尘意境。
小丐率先惊喜的倒抽了一口气,撒着欢儿的奔到溪边,掬起一捧水浇到脸上,然后才转头,冲兀自走的不紧不慢的上官轻尘作出了一个无比享受的表情。
上官翘了嘴角,走到溪边蹲下,却没有去打水,也没有洗脸,只是拎起袖管去擦小丐脸上的水。
小丐侧着头,黑灿灿的睫毛竖在眼睛上,深浓的大眼珠里倒映着上官轻尘的小像。
他笑的越发温和,擦的越仔细。
擦完了,放下手,一方洁白的丝帕却从袖管中无声无息的飘落,落在了溪边,险些落入水中。
二人一怔,小丐伸出了手,捏起帕子的一角将它提起。
是姐姐的丝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