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感情是急不来的,即便双方对各自的感情都已明了,我尝试过问王臣,我说,觉得很惊异,平时没怎么看出来,他说,有些东西该表露的时候就应该表露。要不一个人默念着会很难受。
我确实少许不相信。在后来的相处里,我对他的印象一直很好,那时候的自己还想过,以后能和他在一起的人肯定是幸福的。
是,我是觉得,自己不会那么幸运。
所以当他告诉我那些时,我突兀地愣着不敢去相信。有些东西太过美好了总会感觉不真实。譬如爱情。譬如他。
那一日,在会议结束后,模特员各自回到宿舍准备出发。我们在厦门的时间是一天,早上去晚上走秀完毕再回来。
按照刘姐的交代,我们统一化妆,穿着平时表演的集体服饰出发。我们几乎都没有行李。演出服饰是公司准备的,况且我们呆的时间不长,便都不提及行李。
我穿着高跟靴子,工作服饰。熟练地演习。时间过得真快。一不留神,我便从当初什么都不会的退学学生到现在渐渐熟悉这个行业的模特员。这一段时日,却也是我生命里重要转折点的日子。日子挺顺利,我心情也挺好。
我在安暮旁边,其实这几个月来,一直只和安暮相处得比较好。和其他人都只是礼貌性的问候。安暮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感性,聪慧,冷艳。很气质类型。我对她一直有一种敬畏之情。仅仅因为她内心里足够强大。
我知道她内心深处盛放着很多秘密。不想告诉别人或不能告诉别人。我无法安慰她些什么,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尽量配合一个以她朋友的身份和谐地和她在一起。我曾和她提过刘姐,而她像什么波澜都没有。很平静地应对很多问题。
从开始到现在,我都知道这个女子必定很勇敢。
我和她坐在大巴上,很少外出能和一个女性朋友一起。我们互靠着说话。忽然感觉挺累,一直都这么奔走,在下一个路途思濯上一个路途。反反复复没有尽头,我把这些感觉告诉安暮,她默不作声着,过了一会,她突然问我,你和你妈感情好吗,我说,好,现在很好。说完马上想到她和刘姐。感觉自己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都能触及她想起某些。她转过头,看了看窗外。久而,她说,我没有妈妈,我就像没有妈妈。
我僵滞着一个姿势。没动。我无法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去问她为何这样说。因为事实上我本来就很惊讶,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诧异。我深知她和刘姐之间肯定有过很多无法叙说的故事。只是当她说出我没有妈妈时,我便感觉到她们之间的事情要复杂很多。
其实安暮并非是不重感情的女子,一个通透灵性的人必是注重生活中微薄的血肉之情。自她来到这个世界,便对妈妈这个词陌生而敏感。小时候一直和一个暴躁的父亲在一起。打牌,酗酒,赌博。从来都是在那样的环境里直面身边的一切。那个时候,父亲经常出去几天不回家,安暮经常这样被关在房间里几天,直到父亲回来,打开房门,看到角落里的安暮,才想起把女儿关了几天。他看着桌子上凌乱的泡面袋和面包屑,冲进去把安暮抱在怀里,安暮常常因为他的动作太过突然激烈而仿若要窒息。他呓语般地抱着安暮,说得很久很久。说着说着往往要掉眼泪。安暮讨厌掉眼泪的男人,即便那个人是父亲也抗拒不了对这个人的厌恶。安暮对父亲的厌恨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每一次,每一次,都在积蓄这一种感受。安暮就由他这样抱着,直到肚子又便得饿起来。她试着挣脱父亲,却发现那个时刻他根本像一个机器人。她在他耳边面无表情地说,放开我。我饿了。她父亲往往会像突然醒来般放开她。
此后,他会继续坐在那里抽烟。
安暮十分讨厌这些。一个全是坏习惯的父亲天天在眼前暴露着一种悲哀的生活。她厌恨,为什么自己没有妈妈。从懂事到那时,她的生活里从没有妈妈。仿若那只是一个字典里的代名词。像一种摆设的饰品。
其实很小的时候也不是这样,至少没有这种极端的想法,那时候,还会昂着头问为什么没有妈妈。
好像记忆里每一次答复都只有死般得沉寂,要是再追问便会遭到一顿毒打。
她开始厌恶,深深地厌恶,不是厌恶被毒打,而是厌恶被毒打后父亲总是没有日夜的抽烟和酗酒。
也就是那个年龄,还能被称之为童年的年龄,便厌恶了身边的亲人。
那一所庞大的住宅,是她一直被禁锢着的毒笼。
安暮读书一直很优秀。只是从不和身边的人随意交朋友。整个读书生涯,她几乎没有一个朋友。后来做了模特,试着想改变那种单一的孤独。
在那样的时刻出现的人总是很轻易成为另一个人的依靠。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我知道我应该庆幸,我在这个糟糕的时期里以糟糕的姿态与她邂逅。
安暮告诉我,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唯一的。
其实,一直觉得身边的人都是安好地生活过来的。
其实,在这个世界里存活感觉唯步艰难的人总是这么多,在走过一段荒凉的孤独后就开始感知宿命都是不够善意的。自己是,安暮也是。
因为一些尖端的不愿回首,总是那么清濯地在人群里存活。
那么喧嚣的世界。想要热情一些也变得那么艰难。
安暮,我是你唯一的朋友。
这样想着,内心里忽然多了一份对未来的渴望和动容。
安暮的侧面依然那么精美绝伦,一个那么好看准隐的女子。丝毫想象不出有过那些止跌的难以言喻。我看着她,想象她这些年来生活的姿态。
就是这些年,她兀自独立着走过来。
她见到刘姐的时候内心里已经没有了对一个母亲的渴望。这么多年都在晦暗里过来。毕业后她辞掉了所有的岗位。只一身拿着自己的简历来到老五演艺中心。是,她是来让那个所谓自己妈妈的女人看看一个独自生活了二十二岁的女儿。
这个女子,在一段晦暗里和一个长年酗酒的父亲生活了二十多年。她对谁都无感觉。
但对刘姐不是,她是有感觉的。在最需要她的时候她从没出现过。她来找她,仅仅是想告诉她这些年没有她自己也能那样成长过来。她能卑微着活过来。即便没有她。
她以为她会愧疚,至少会像电视剧里面那样抱着她痛哭。
可是不是的,刘姐在知道她是自己女儿后。定定地看了几眼,只是说,安暮,这么大了。
她立在她眼前。手里裹着的模特报名表因为太过用力而扭曲得皱起来。
是,这么大了。她努力镇定着,却微微红了眼眶。
眼前那个风情万种的被称之为她妈妈的女人,以一种刻薄的姿态在她面前摊露着她的所有。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不仅仅是无限失望。不仅仅是厌恨。
她发现,她对她的厌恨甚至比对父亲的要深。
她倔强着没有掉泪,而是决绝跑出了门口。
是,我这么大了,你是不是很惊异,在自生自灭的环境里。我也能这么活着过来。你在另一边万种风情地生活。是不是很诧异有一天我还会出现在你面前。你为何给我生命。为何给我生命。
从一开始到现在,似乎都是那样不被重视。
我看着安暮耸动的肩头。挨过去轻轻抱紧她。不说话。
我深知很多事情都是无法解释的。况且我不是局内人。
这一个清早,都在列车的前进里静默。
我看着安暮。感觉内心里多了一层涌动。路途里多了一个人,觉得异常心安。有依靠的感觉真的是如此不一样。况且,安暮是内心强大的女子。
我闭上眼睛。沉稳地靠在后座上。我闻到了一种淡淡的味道,不知道是安暮身上的味道。还是这个季节的味道。成长再次在路上。
朦胧中我看见家人。看见他们对我笑。我忽然踏实下来。
我挚爱的爸妈。这一刻我感觉自己是如此幸福。至少我一路上都能站在你们旁边。相对于安暮。我是如此幸福。
即便我现在还无法给予你们什么。但我会持以一份感恩的心继续在你们看得见的地方生活。
我会告诉自己要知足。
在这一年,二十岁的路途,我遇见了一些盛大的人。他们在这旅途里给我安放的动容。若记忆尚在。我都会记得这些人给我的温暖。都能回忆起这一个清晨,我靠在一个敬畏的女子身边。想起这些年的琐屑。
列车缓慢减速。我在安暮耳边轻轻说,时光会记得我们,曾热烈执着过。
安暮转过头来看我。眼里依然是那般的坚定。她抬起手,紧紧扣着我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