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货,香卉便往杂货铺的方向赶了。
走在路上,那夏季的气息是扑鼻的。有四处吵闹着的人声从各方传来,带着欢喜与愤懑各种情绪。一同冗杂在这个有些粹白的天。
下午四点多的光景,太阳已不再似方才那般的耀眼明亮。却还有一份别样的绚烂挂在梢头。路两盘的白杨与梧桐,都径自地抽枝发芽了。冒出新鲜的嫩绿的叶。也许再过不久,它们就会变成茂盛而丰满的一切。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加快了脚步向杂货铺行去,心中一片迟疑的担忧。因了那脑海中蓦然出现的影儿。
他,还好吗?
那个挺拔的少年,他笑弯的眉眼漾在风中,对着她绽放出一个青涩的美好。
“我会回来的!”他走时这般地说。那模样郑重其事。信誓旦旦的,势要将那华丽丽的决心完全传达。
眼前,不由得便凭空生出了他骁勇矫健的身形,穿梭于枪林弹雨,不断击败敌人。最终成就自己心中的英雄。
他真是个有抱负的男儿!一腔热血,只为家国。撇开利益与野心不说,他的确是个优良有志的少年的。
这般想着,那嘴角不由得便浮现出了一丝明晰的笑。想象着他凯旋时的模样。也许他会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皮质的筒靴。隔着那欢迎凯旋归来的人群,第一眼就望到她。
“香卉……”他会这样温柔地叫她的名字。带着梦幻般的香甜,是埋藏在心中,饱含茁壮的蒲公英的种。愈飞愈远,却依旧萦绕了整个旺盛季节的天与地。
天空之上,虽是粹白的天幕,却依旧无疑地落下了阳光的刻痕。那些细密而温婉的光线,带着毛茸茸的触角照在这个俗世凡间,让人,仿佛沐浴在了一种温热的境地,连那眉梢眼角,头顶发梢,都沾染上了一片金灿灿的光鲜。
真好!她在心中这般想着,不觉,便行到了杂货铺。
那街道边的杂货铺门前,种着的那棵大大的槐树已是茂盛。绿油油的枝叶,一簇簇地结成紧密的模样。好似那再也分不开的恋人,因为活色生香的爱情,再也密不可分。
香卉远远地望到杂货铺门口,那个打扮妖艳的老板娘似乎正与人攀谈着什么。一张脸上虽然带了少许的不耐,却终是被焦虑打败,甚至透出几许焦灼的颜色。
香卉蹙了蹙眉头,再定睛望去。却见那老板娘正与之说话的人,正是平素间同自己冤家聚头的玉珍。
此时,玉珍正站在老板娘的面前说着什么。指手画脚的模样,还不忘加上东张西望的表情。倒是她一贯的作风的。
她望见如此,便开了口想唤她的名字。然而,那口中连一个“玉”字还未完全脱口,却见那一脸着急的玉珍已向自己的方向望了过来。
“香卉!”她大叫,然后便甩下身后的老板娘,朝香卉狂奔而来。
“快,香卉,婶子不行了!”玉珍一边跑一边大声叫,却让那本是笑脸相迎的香卉,一时间僵滞了所有笑容。如同当头棒喝,只让她傻愣在那里。
“干……干娘!”香卉终于反应过来。望着方跑过来一脸气喘吁吁的玉珍,问:“干娘怎么了?!”她惊得大叫,一张脸上满是惊诧的神色。
“先别问那么多,快,快和我回去!”玉珍拉着香卉,不有分说地便向小月胡同的方向跑。
一时间阳光逶迤,人影拖曳。在这个斑斑驳驳的夏天,凭空留下了一路未知的愁绪。
也许,我的漂泊,便是从此时开始。
一路无话地行到了李家,方进门,便看到那平素不常出门的王栓子正坐在门首焦急地守候。见到香卉回来,大嚷了。
“快,你干娘要见你!”他说了句,然后拿着手中的拐杖指了指堂屋的方向。
香卉气喘吁吁地跑过去,一刻不停地,只往堂屋而去。
甫推开房门,便闻一股浓烈的药腥蒸腾。伴着秀芹如有若无的抽噎的声响,一同笼罩了这个看似乌烟瘴气的小屋。
“李嫂子,你可不能就这么去了。你家希尧还在战场,你要见他最后一面……”那热络心肠的秀芹坐在床边,拉着李婶的手,叹息着说。
但见那床榻之上,李婶面容憔悴地躺在那儿。粹白的脸色,已耗尽了所有血气。奄奄一息地只半睁着一双空洞的眼。也不知在看向何处。似乎连秀芹这般的呼唤也听不见。
香卉见此,哭着扑到了李婶床边,急迫地喊着干娘,一双眼中的泪水,只扑簌簌地落。身旁的秀芹见香卉哭得稀里哗啦,心中也是一片难过,侧过头去一阵流泪。
“干娘……干娘我是香卉啊!你看看我……”香卉动容地说,一张脸上尽是一片凄惨的湿腻。
身旁,是一个穿着长衫戴眼镜的郎中。正站在木桌面前收拾药箱,看见香卉这般,不禁深深地叹出一口气来。
似乎是注意到了身旁郎中的存在。香卉望着他,不禁大嚷了。
“大夫……大夫我干娘怎么了?!”香卉猛然冲到那郎中面前,拽着他的袖子扑通一声跪下了。
“求您,求您救救干娘……”她苦悲地说着,然后就着那冰凉的地面,“砰砰砰”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甫抬头的时候,脸上竟挂满了悲戚的泪水。
那郎中看不过,赶紧去扶,一张脸上,却带了灰败的神色。
“不是老夫不想救,是令堂的病……”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你还是另请高明吧……”他说罢。然后只摇了摇头,便退出了屋外。
那郎中走后,香卉便颓然地跪坐在地上,一张脸上尽是悲戚的表情。
空气中,一时只有泪水的咸涩漾在各处。带着无限的悲伤,一同冗杂在这个看似不可一世的季节。
这终是个哀伤的季节的,只是被那外表的繁盛掩盖,才有了如今这般的美妙与温婉。就像是一个纯粹的梦,萦绕不绝,可是终会醒来。
香卉伏在李婶的床前痛哭出声。一张脸上,尽是因为悲伤而蒙迷上的一层晦暗。无望与哀愁,仿佛一瞬间都化为了泪水,磅礴流淌了。
身旁,玉珍与秀芹见香卉这般,心中也是极为难过的。一边劝说,一边还不忘抹着自家眼泪。
似乎是被这样浓烈的氛围感染,那本是神情呆滞恍惚的李婶,突然地抚住了香卉搭在她身上的手。只启着干涩而皲裂的嘴唇,磕磕巴巴地轻唤出香卉的名字。
“孩子,别哭……”李婶淡淡地说,虽是笑容满面的模样。却不知为何,只是落下眼泪来。涕泗横流,泣涕如雨。
“别哭……”
“干娘?!干娘您不会有事的!”香卉突听见李婶的动静,猛然地抬起头望她,一张脸上满是惊喜而担忧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