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迟曾无数次在黑暗中质问自己,他的父亲此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为何天道如此不公。
为什么……
可是,没有人来告诉他答案。
他在黑暗中被人凌虐拷打着,那是一段很长很长生不如死的日子,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就在他们打算把他送去人贩子的前一天——
消失多天的母亲突然脸色苍白出现在他面前,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看母亲一眼,他母亲却像疯了似的拉着他往外跑。
他们跑了很久很久……
穿过荆棘,越过丛林。
直至后面传来了枪声,他母亲终于停住了脚步,她转过身,用世上最炙热的眼神望着她。
她是聋哑人,不能开口说话,也没有比手语。
顾迟却看懂了母亲的眼神了。
她说,阿迟,妈妈不能陪你走下去了,
活下去。
阿迟,不管怎样,也要活下去。
回家……回家,这是我和你父亲唯一的遗愿。
……
回家。
失去了父母的顾迟,还有家吗?
白雪皑皑的天地间,有个满身鲜血的男孩,孤独地走在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他不知道在雪地里走了多久。
沿途,只有他踏过雪的声音,还有他脚底留下的血迹。
他走了很久很久,呼吸渐渐困难薄弱。
然后无力抬头望了一眼漫天的白雪,舔了舔干燥的唇,心想道。
快要走不动了。
死多容易啊……
可他还不能死。
怀揣着父母沉重的遗愿,他即便落到了九泉之下,恐怕也不能甘心瞑目。
顾迟倒下来了。
倒在了沉寂无声的雪地里,世界变得安静极了,没有那些人的辱骂拷打,也没有他父母的欢笑声。
所有的人和事都似乎变得越来越遥远——
就在顾迟快要闭上眼睛的时候。
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了女孩清脆的声音,她奔跑到他身边,将脖子上的温暖白兔围巾挂在了他身上,双手捂住他冻僵的手背呵气。
她在他耳边说道。
你不要怕,我会带你回家的。
他从快被黑暗吞噬的缝隙中,无声忘了她一眼,深深的一眼。
自此。
这辈子,再也忘不了了。
***
这一场梦,顾迟做了很久很久,等他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雪已经下了厚厚十二寸。
秦管家走回去,轻轻把窗帘打开了。
日光终于从缝隙里照了进来,照亮了整个昏暗的房间,顾迟下意识反手挡住了刺目的光。
“秦叔,现在几点了?”
他的声音,还带着从梦魇中刚醒过来的嘶哑。
秦管家担忧地望着顾迟,回道。
“已经下午四点了,少爷。”
顾迟作息一向正常,他会睡到这么晚,恐怕又是再次被噩梦缠身了,秦管家这才忍不住进来叫醒他。
顾迟点点头。
没有再说什么。
他垂着寂静的眼神,似乎想到了什么,双手撑在床边缓慢站了起来,修长的身影走到了衣柜前。
他记得,她还在等他。
***
一梦醒来,天地早已变了颜色。
漫天白色的雪地里,安瞳静静地站在路边,人来人往那么多人,那么热闹。
可她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容沉静。
自从她出院后,苏家人一直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不允许顾家人靠近她一步,学校那边也暂时替她请了病假。
安瞳明白父亲和大哥的一片苦心,所以她一直默默接受着这样的安排。
直至第七天。
她说想出去,见一个人。
苏家的保镖们知道她想见的人是谁,纷纷神情为难拦住了她,不让她踏出苏家半步。
安瞳眼神淡淡,亲自打电话给苏淮。
不知道她在电话里跟苏淮说了什么,他居然同意让她出去见顾迟一面,保镖们只好乖乖把她送到了见面地点门外。
可没想到……
她等了足足两个小时候,顾迟还没有出现。
保镖们望着她冻得微红的苍白脸色,语气谨慎问道。
“小姐,还要等吗?”
安瞳没有说话,只是干净的眼神静静望了他们一眼,里面的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她怎么可能不等下去了。
毕竟……
这是她见他的最后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