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佑已经离京一月有余，现下还在南山行宫。太后的病倒是好转了许多，他也就要回来了。
我平时闲来无事，也只有去怡阳殿陪着静嫔说说话，如今听到太后好转的消息，她的身子自然也好了许多。
她也是闲不住的，这身子一好，便又开始绣起那副双面绣，我也是闲着，偶尔与她合绣，就当作是学习，皇城里，可是连正经绣娘的刺绣活都不及她的好。
这双面绣原是静嫔绣了一半的物件，底样也是她自己亲自打样的，花案便是从前京城里程府的后院了，他们去了承州以后，再无人住过。她绣得实在好，一切似在这里凝住了时间。
我反反复复看着这双面绣，不禁感叹道：“姐姐刺绣的功夫实在是好极的，我一直盯着它瞧，竟像是身在其中一般。”
她倒是不好意思了，“等绣好了，日日拿着看一看也是好的。”
“姐姐很想家是吗？”这句话也是说我自己。
她顿了顿才回答我，“从前不知道会这样想。”
我没有再问下去，恐又引得她伤心。她向来是个把话憋在心里不愿说出来的，只是即便如此，静楠的苦楚我也能看得真切，所有的寂寥，伤怀，都只因她那样在意的人，从来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一丝一毫。
睡梦里像是看见天边的鱼白色从窗纸透进来，还以为是天亮了，惺忪着翻了个身，隐隐约约见罗帐外瑾蓉点了一盏烛灯，只披了件衣裳走过来。
我半撑起身，掀开罗帐，见外头的天还是黑着呢，“大半夜地怎么了？”
“方才听外头的宫人说祥瑞宫莫名其妙地着火了，来看看小姐是不是被扰醒了。”
“失火了？”
“好在火势不大，已经救下了。”
我听得心惊胆颤，这一个月里，后宫当真是发生了不少怪事。先前，春意轩的小池塘里，竟在一夜间死了一池子的鱼。再是有宫人们说，夜间在皇城的长街上见了鬼影，就在我乾福宫的门口，更叫人心惊的是，那鬼影叫我宫里的宫人撞见了，吓得整个人都烧糊涂了。问他，只浑身打颤说是见了鬼，再无其他。
于是各种传闻就这样无端的生出来，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如今，祥瑞宫又突然失火，实在不是好兆头。
一早去皇后那里请安，自然说得也是这桩事情。
“陛下还在南山行宫陪着太后，宫里的这些事你们也吩咐底下的人，别再乱嚼舌根子。”
众人应了皇后的嘱咐，唯独贞妃有异意， “宫里最近发生了这么些个事情，难道娘娘就不觉得奇怪吗，就算堵住了底下人的嘴，可是这样的事难保不会再发生。”
皇后已经够心烦了，此刻贞妃又这样顶撞，她的脸色自然不好看：“都是些无端的事情，非要牵扯什么鬼怪之言，都是些糊涂东西。”
贞妃却是不依不饶，“那春意轩池子里的鱼，水本无毒，却都翻了肚皮，还有岚嫔宫里的小太监，夜里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如今都吓出了病来，这难道还是小事吗？虽不知真假，总该查一查才是。”
静嫔瞧着贞妃微微一笑，淡淡道：“臣妾自小就不信这些神魔鬼怪的事情，贞妃娘娘怕是多想了，皇城里哪会有那些个不干净的东西。都是有心人自己捏造出来吓唬自己罢了。”
贞妃只撇她一眼，冷声道：“静嫔可真是会说风凉话，若非真真切切在眼前发生，又有人吓出病来，本宫也是不会信的。”
静嫔的脸色变得难堪，我偷偷摇头示意她，她便不再言语。
贞妃在皇后跟前也不知越了多少次礼数，皇后虽不喜欢她，却也从来不恼她，依旧心平气和道：“贞妃难道也相信这些个糊涂人说的糊涂话？”
她依旧是振振有词，“这样的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臣妾以为，不如请了司天监的人来一探究竟，才能叫人安心，也好叫乱嚼舌根的人服气。”
贞妃的话倒也有理，确实叫人挑不出错处来，众人也因种种传闻整日心神不宁的，皇后无法只好应了她的话，传旨请了司天监看了天象。
司天监的人进来问了安，与我对视一眼，便与皇后道：“臣原也是要来禀告皇后娘娘的，臣几日前观测天象，突然发现南方第一宿井木犴星正如迎头之网，大放异彩。”
皇后茫然不解地问道：“井宿？”
“正是，井宿属南方朱雀星象下的第一星宿，南面之木即将发势，木风水火土，若是集五力而合一，便有不祥之兆。”
贞妃已是耐不住性子听他这些卖关子的话，“当着皇后娘娘，何大人不妨直说吧，何必这样绕弯子。”
那人便道：“山，林也，林，木业，风吹火势，南面所及祸端，危也。”
皇后蹙眉道：“什么意思？”
他回答得倒也快，“南面所及名讳之人亦当避之。”
“南面？所及名讳？”皇后重复道。
南面……所及名讳……
皇后仍是端坐在那里，定了定情绪，道：“可是看准了？”
“微臣自然不会有错。”
皇后一拂袖，“你且退下吧。”
贞妃首先将目光对准了我，众人亦是一一向我看来，束束而来的眼神，叫我不寒而栗。
正南面，乾福宫，而我的名字，可不是正好对上了他方才的话。
“皇后娘娘，你看，这……”
呵，我早该想到的，这些矛头直指于我，她如此大费周张，就是要利用这些由头，将这“不祥之人”的定论安在我身上而已。如此我避之不及的漩涡，终于还是一步一步靠近，将我卷了进去。
成嫔看我一眼，向皇后道：“臣妾倒是以为，原是不必将那钦天监的话太当一回事了，他们若是真懂天相命盘，怎么也没给自己好好算上一卦呢？”
贞妃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与岚嫔当真姐妹情深，可是成嫔你也该知道，如今可是事关整个后宫，倘若司天监的话真有一番什么道理在里头，你可担当得起吗？”
成嫔看皇后不说话，便也不再开口。皇后心里是有所思量的，所以迟迟不言语，贞妃端过茶几上的茶，抿了一口，得意得很。
我知道今日皇后若对此事无决断，她必不会善罢罢休，果然她再一次提醒道：“皇后娘娘难道忘了当日海棠花一事吗？”
她这样一说，皇后抬头间的神色明显变化了，我有预感，贞妃话中的海棠一事，好像也与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皇后稳了稳神，斥责道：“贞妃你真是大胆，陛下说过的话，难道你忘了吗？”
“贞妃娘娘究竟真的是为后宫事担忧，还是非要有所指？”静嫔忍不住道。
她们似乎都知道海棠一事，怎么唯独我不知道，而从静嫔看我的眼神里焦愁的样子，想来真是与我有关了。
贞妃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皇后却不再给她机会：“好了，都退下吧，不必再多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