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落叶纷纷,加之那流姬痛哭声催人泪下,愈发显得凄凉,时而又有落叶在人身上,俱不禁添了感慨人生无常万千。故而有诗曾道:
叶落分花怨,堪怜薄命缘。
寂寥谁院中,应惜怅愁渊。
秀芳听着流姬的话也愈发的悲凉,心竟不禁也软弱了几分,问道:“那你这半日功夫既是去了,总不可空手而归吧?”
流姬听她竟这般问法,突然迟疑一阵,似是难答,好容易突出一“这……”字又犹豫不决。
这番举止,看在夫人眼里都有些急了,厉声喝道:“你讲!休要吞吞吐吐的!”
流姬被这一声震喝吓住,又不知从何说起,愈发地战战兢兢起来。
秀芳在廊上冷眼瞧着,一言不发。唯有刘娥拉住流姬安慰了几句,才使得她不再抽咽。
“那日午后,我在那长街独自行走,正为钱财之事惆怅。无奈之下,只有去往城外卢员外府上做了婢子,伺候了半日,才肯舍些铜子儿。待我回城时,天早已入夜,好容易找了布纺,才将所需之物买回。”
“原来如此,”秀芳点了点头,又问,“既如此,那你适才何故不肯说明?”
“毕竟为奴为仆的非是什么光彩之事,只恐说出来会贻笑大方。”流姬答道。
刘娥听了,又觉可怜,又是可笑,只听她道:“姐姐怎的如此揣测,我与秀芳姐姐又岂是那种拜高踩低之人?”说完,见那流姬心绪已然稳定许多,便松开了她的手。
流姬也觉怪不好意思,无奈道:“是呢,是我过失,不该以小人之心,度你们之腹。”说着,便又羞愧地低下了头。
夫人听到此处,想起流姬先前所说的“卢员外”,反复搜索此人,越发的想不起城外竟有姓卢之人,心内狐疑片刻,毅然问道:“这姑娘,我且问你,城外那卢员外,府在何处?”
流姬故作思虑,道:“出城三里长巷里便是。”
夫人冷哼一声,笑道:“那城外哪有什么卢姓之人!分明一派胡言!”
秀芳与刘娥骤然间听得夫人这番话,如雷轰顶,俱用疑虑的目光投向流姬。
流姬骤听此话,不免心内也惊慌起来,忙解释道:“许是姓鲁呢?”
夫人又是一阵冷笑,斥道:“又是姓卢又是姓鲁,分明是在说谎!”
“是姓鲁是姓鲁!”流姬忙着又道:“夫人有所不知,我自幼便不曾识得些字,都是听人称呼才能知晓,至于这些,秀芳姑娘与刘娥姑娘可都是知道的。”
秀芳听着此番辩解,倒仍是不解其中之意,总觉得有破绽可寻。反而是刘娥却向夫人解释道:“流姬姐姐素来在玉香楼中长大,不认得字确是实言。何况“卢”、“鲁”二字音皆相仿,流姬姐姐许是口误,再莫或是记错也未可知。还请夫人莫怪。”
“那好罢!既然你也为她求情,我就卖姑娘几分面子。”说完,却是冷眼瞧着流姬。
廊下,又一阵枫叶落下,刘娥踏着厚重的枫叶,走去秀芳身后。
秀芳此时却似想起了什么,打量了她,随即迟疑了一阵,又问:“你有了钱财买了针织丝线,回得客栈又怎变得如此模样?”
“回客栈早便入夜,听闻刘娥妹妹与龚公子又都被官差带走,那店家又是个拜高踩低的主儿,早间知我身上无甚钱财,哪里容得我住?刚到客栈即被那小二轰出了店,无奈只能街角栖身。”说着,两颊刚止住的泪又下来。
夫人听这哭声越发的不耐烦,只说:“行了!别哭了!收起这一副可怜样子,作与谁看呢!”
流姬也只有用衣袖抹去那眼泪。
“姐姐既流落街头,这几日又是如何度日呢?”刘娥不免好奇问道。
“妹妹你是知道的,我一介女流,哪能做些什么事情,不过做起本行,沿街乞讨罢了。听闻府上要人王府献舞,好容易摸索到此,竟不想能在此地遇着二位妹妹,实是三生有幸了。”
夫人看在眼里,越发对她生了厌恶之心,想起若非王府献舞一事,只怕早就将她撵了出去。却又问了秀芳、刘娥:“二位妹妹此时不知意下如何?”
刘娥与秀芳互相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刘娥劝了秀芳几句,道:“好歹咱们姐妹一场,见她这般可怜模样,我也于心不忍,正好献舞需人,不妨就留下她如何?”
秀芳想起献舞一事重要,也顾不得这些恩仇,又不知何因,叹道:“罢了罢了,你既想留,我又能拿你如何?只是下次,若是再犯,一旦落在我的手上,定不饶她!”
刘娥知道秀芳已经答应,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而那流姬听了此话,好容易才舒了一口气,悬在心中之事才放下,微微合目。
“好了,”夫人见她姊妹如此和睦,也有些欣慰,又向流姬道:“你可听了!我原是不愿留你的,你可要多谢刘姑娘与秀芳姑娘的善念,只怕你这辈子都难报这恩德!你若是再敢做些伤天害理事来,我也第一个不饶你!”
流姬屈身谢过了夫人、秀芳、刘娥,那眉梢眼角间却暗暗露出了一丝阴晦的神色,教人看得有些心窒。
“瞧你这身装束也难到人前,那屋里有些干净衣裳拿去换了,晚间好好梳洗干净!姑娘家的这般模样,成何体统!”夫人又对刘娥、秀芳言:“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去了,这两日可真真辛苦姑娘了。若非我府有求,想来姑娘们也不会如此辛劳,妾身实在过意不去。”说着,刘娥、秀芳随着夫人下了廊去,随夫人慢步而行,边送边说着私话,倒将流姬置于一旁不闻不问。
“夫人说的哪里话,原是咱们先有求贵府,如此就当报恩了。”刘娥答道。
“明日便是中秋佳节,王府献舞的日子了,今日又来这不速之客,白白教你们操心一场。”
“夫人言重了,原是咱们的恩仇,却要夫人在此地看咱们笑话,倒给夫人添麻烦了。至于这流姬,她原是有些底子,教她此舞,亦非难事。”秀芳小声答道。
“也亏你如此顾着献舞一事了……”不觉,已将夫人送到了院门处。“行了,都去罢……”夫人转身看着她二人,心中又生了几分爱怜之心。
望着夫人走去前院,刘娥、秀芳又转头看着院子里的落叶,又望见流姬一人矗立那儿,好似适才发生之事,似梦非梦,亦不知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