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娥听这却是男子的声音,心里更见慌张,男女自古有别,何况是一素昧平生之人,倘若被有心人瞧了去,传到口中更惹是非,从此只怕无颜见人。身上有些颤抖,也并未转身见那男子,蹙起了眉头,问道:“你是何人?怎的在此?”
“姑娘不必惊慌,我本是王府侍卫统领,适才亭下闻得姑娘亭上抚琴,故在阶下以箫相和,在下不精曲艺,未曾与琴声和谐,辱了姑娘如此曼妙的琴音。”
“原来是统领大人。我闻大人箫声亦是极好,和声亦美,并无瑕疵。”刘娥仍是避着他,眼睑微垂,生怕与他直视。
这男子见她如此恪守礼节,心里顿生敬佩之意,想想又用言语戏道:“姑娘好生无礼!”
刘娥低头向前挪动了几步,仍是背对着他,问道:“不知公子此话怎讲?”
“姑娘如此冰雪聪明的人,怎的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这话越发引起了刘娥的好奇,不禁疑惑地“哦”了一声。
“在下已至姑娘身后,又为姑娘披上了披风,免姑娘遭受风霜之苦,可姑娘你非但未谢,且做了亭中主人,却也不与我直视,这是作何道理,岂非失了礼数?”
“主人?”
“常言道‘先入为主,后入为客’,主人当是待客有道,似姑娘这般不理不问,失了主子风度,此乃其二失礼之处也。”
刘娥听了,只觉好笑,以为说的什么,不想却是这般理由相逼,知道他也是故意刁难自己,也不曾生气,道:“大人不也是么?自古伦常皆有约束,男女大防尤是重要,今日之事若被传扬出去,慢说是奴卑微女子,只怕大人你也要落人笑柄,有碍大人此后官运升迁。”
男子会心一笑,没想到她一女子能如此识大体,知进退,又戏耍她一番:“不过是一区区王府侍卫统领,哪有何官运前程,何况姑娘你不也是出身烟花柳巷、红尘凡俗么,这般规矩不守也罢!”
刘娥听见他这话正好戳及自己心中痛楚,有些急了,回道:“大人怕是有所不知,我此刻虽为下贱之躯,却有诗书礼教之根。家父从前也是虎捷都指挥使,也算是钟鼎鹤鸣之族,出身名门。若非父为朝廷尽忠尽职,治理洪水之灾,想来我一家骨肉也不会分离。只是大人,说话如此不自持,传到旁人耳朵里,不说奴的过错,要说大人乃是寻花问柳的人。”
男子知自己说错了话,此时只有连连赔罪,想来也难怪她骨子里透着几分寒意,不想有如此经历。
“公子既然知错,怎么还不退下?莫非要奴叫了起来,公子尚肯罢休?”此时的空气,在刘娥呼吸里,一丝一毫都是急促的,自己如今身处此等境地,有点愈发难堪。
“姑娘莫要动怒气坏了身子,只是刚刚与姑娘和琴之时,听见姑娘琴中几分哀愁,不知在下可否有幸,能让姑娘倾诉胸怀?”
“大人多虑了,若要说话,你我二人分开便是,一人亭上,一人亭下,便是足矣。”
男子觉得刘娥这话也有几分道理,一个箭步就去了亭外,二人互不相见,都只凭栏望着湖水。
月光倒影水上,却如真的,若非风丝能吹皱湖面,也难想见湖中一轮月影。听着湖送秋波,“哗哗”响声如歌,声音亦系可构乐曲。风声若铃,清脆可听,如此中秋月夜,二人在此不知怎的,又是一言不发,只许等着对方开口。
刘娥看着那菊苑人声渐少,乐舞声里也不知何时渐淡,猛的想起男子身份,问道:“大人既是自称王府侍卫统领,怎的这般时候有闲情逸致在此地徘徊?”
“姑娘可知此处是何地么?”
刘娥摇了摇头,因只听母亲说过京畿官员的后宅都有秘境,对此处地名可真是知道不多。
“这座亭子名曰‘水榭轩’,此湖又名‘聆理湖’在下因与韩王殿下相交甚好,故而对此地知道许多。”
“大人既是王爷好友,又系统领一职,更应去前头护王爷周全,不该来此。”
“这倒无妨,在下早已安排了侍卫们前头各个要塞把手,若要周全,倒也无妨。”
刘娥只是点了点头,不语。
“王爷曾早有吩咐,一切安排妥当,这后湖,在下便可随意游玩,故我一等人也常来此地饮酒作乐。”
“莫非这处祭月香台也是你等备下的?”刘娥试着探问道。
男子点了点头:“这香台早是殿下命人布置,适才也正是在下在此对月祈天。”
“倒是奴失礼了,动了那几根香烛……”刘娥听到这番话,心里却有些不安,毕竟自己动了人的东西,不好交代。
“姑娘也不必自责,都说是不知者无罪,不过是区区几根香而已,何况我都已祭罢,剩下香火也要多谢姑娘用了。”
刘娥听着有些好笑,道:“大人为何如此说?确是奴失敬了。”
“月光菩萨在上,烧香祈求只图个心安,只要是有了诚意,还管这些作甚。菩萨也是慈悲为怀,定会让姑娘所求之事如愿以偿。”
“大人既然在此烧香祭月,想必也有不快之事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若是都来求菩萨保佑,菩萨几时照应得过来?只是今日中秋恰逢生母忌日,故在此处上香。”
“大人有心了,想来老夫人在天之灵也必定感到欣慰。”刘娥又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刚刚亭下,看到一人起舞,不知可是姑娘?”
刘娥听到此问,本以为是无人看见,不想却不顺心,有些羞了,问道:“大人如何知道的?”
“你看那处船上,在下一直都在,只是姑娘跳舞起兴,不曾注意罢了。”男子引着刘娥向那岸边的小舟望去。
刘娥有些羞涩,不过好在两人相隔,不能见得清楚,道了声“是”,又嘱咐了句:“今夜之事,还望大人莫要传扬出去。只是那舞,原是奴家作的,也本应是奴前去献舞,阴差阳错,才教别人替了去。”
“难怪我见姑娘能舞得如此自然,不类前头领舞之女,尽是娇柔做作姿态。”男子话中,显然是对那前头领舞之人有些憎恶。
不觉风转了方向,菊苑里,熙来攘往的宾客们欢乐声传到了湖心,愈发扰了这一刻安宁,那明月,又有一半塞进了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