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那房里过了多久,只是那外面太阳渐往南行,才不曾闻得刘娥悲声。赵元休就如此怀中搂着刘娥的头,身上也不曾觉得乏力,只是抚摸着刘娥的乌发,心里却也不是滋味儿。久而久之,听见刘娥没有动静,只轻声唤了“媓卿”二字,刘娥却也未曾应声,这时再看向她去,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然哭尽气力睡去。正欲将她放下,让她在床上垫着枕头好生将养,想她才受如此重的打击,又怕惊动她,醒后更加哭闹,便仍将她紧紧搂住。用手拂去她脸上泪痕,可又瞥见自己身上也是湿透,虽然如此,心中也是有一丝欣慰,只要如此能让她安心舒坦,纵是身上全将湿透,又有何妨?
此时又逢碧云上楼通传午膳,进了房间,却见此一幕,心里不觉有些恐慌,只是看着赵元休,有些不信眼前之见,只是张口难言:“王爷——你——”原来,自碧云进得府里为奴,虽说是王爷宽容待下,却从未见过王爷竟是如此用情至深,心里暗感佩服。
“小些声,姑娘刚睡着,不要惊醒了她。”赵元休看了她一眼,又微摇了摇头,让她莫要高声。
只听碧云压低了声来,又禀道:“殿下,午膳已经备好,可要先下去用么?”
“不必,先放着,让厨房先温着,等姑娘醒了再说。”
那碧云知道自己这会儿在这已是不便,只道了声“是”,也未言其它,也退了出去。
一阵寒风从窗口吹进,房内不觉有了一丝凉意,赵元休又瞅见刘娥身上衣衫单薄,怕她这样睡着更易着凉,则取了被子搭在她身上。可谁知这风竟刮得有些大,摇得窗外枯树枝“沙沙”作响,虽然感到自己身上也有些冷,却不顾自个儿身子,只道是自己本为男儿汉,何惧得这一丝寒凉,也未顾及自己许多。
不觉中,风又摇窗,刘娥虽是睡着,也能觉察自己身上有些凉了。这时,才悠然醒来。看着自己如今身存何处,却见得赵元休将自己紧紧搂住,身上一层被子盖着,他却单衣便装。
刘娥动了下身子,这有惊动了赵元休。赵元休见她已经醒来,语气中尽是怜爱:“娥儿可醒了?”
刘娥叹了一口气,只觉得有些头昏脑涨,身上不适,想起上午赵元休所说丁谓的事来,更是头痛难耐,只见她蠕动嘴唇,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殿下……丁谓……丁谓……”
赵元休看着她这般模样,越发的心疼,更是将她紧拥在怀,视若珍宝一般呵护着:“娥儿,这些事莫要想了,权当不曾知晓罢!”
刘娥听到他这番话语,撑起了身子,只侧过脸,微微闭上了眼,眼中又是一滴泪流出,忍住悲声,淡淡地问道:“殿下当真以为我与丁谓情谊如此浅薄么?”
“娥儿,我自知不该将丁谓的事如此便告诉你,可你这话又是何意?”赵元休有些勒索了双眉。
那刘娥仍是未转头见他,又答:“殿下如此一句,便要消了奴对丁谓相思,实在叫人心寒!”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莫非你真要如此消沉下去么?”赵元休此时有些急了。
刘娥徐徐而语:“不敢。身在殿下的王府,奴自然不敢如此莽撞。只是殿下真的详查丁谓之死,奴却不得而知!”
“莫非你在怀疑本王有意欺瞒于你?”刘娥听了,也并未吱声,那赵元休才又忿忿赌誓,“我若有意将真相隐去,管教我即刻死了!”
刘娥听到这话,倍觉生气,只因着丁谓真已不在人世,赵元休又赌起这般毒誓,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想他身份何等尊贵,今朝为了自己说出这话,辛酸也不是,恼恨也不是,只是冷冷“哼”了一声。
“你怎的又不理我?”此时的赵元休竟委屈地似孩子一般。
“昔日我入京之时,曾路过楚州境界,借住楚州城外黄牙峰下客栈,殿下若是细经详查,当知这等客栈!”
“何如?”赵元休问道。
“那客栈原是老妇人开放,当初我曾住那客栈之中,那老妇倒是神秘,后头曾救得一男子,却是不许我等前去探视。那时节偶遇那男子身影,倒是极似丁谓,虽不能看清他容貌,依稀却与丁谓无二,不知殿下可派人细细查过?”刘娥挑动了一下眉毛。
“黄牙峰下何曾有客栈?来禀之人可是从未提及,只说那上山路上倒有一座破庙,早已是灰尘三寸,蛛网密布了。”赵元休将前日楚州太守信呈中事说与她听。
刘娥听到这话,心中打击却是不小,如雷击顶,怔怔道:“破庙?客栈?怎的有如此离奇之事……”说着,又冷笑了一声,只反复嚼着“破庙”、“客栈”两词来,又想起曾在龚美家中偶得一梦,桩桩件件,都是些不可思议的,却原来都做不得真,只是冷冷发笑。
赵元休看着刘娥这般神态,不免有些吓住,亦不知她何故如此,想那黄牙峰下原无有客栈,她却提及了客栈,实在令人费解,只是问了一句:“娥儿这是怎的了?”
那刘娥原不信天意,今朝却觉造化弄人,无奈除了信之,也便无他法,心中是不得不承认丁谓之死。此刻,唯有赵元休还能怜惜自己,听寒风呼啸,身冷心冷,只是转过身去向赵元休伏首,话语轻盈:“适才奴错怪殿下,还望殿下多多担待。”
赵元休见她这会儿又来给自己陪起不是来,本想如此就算了,可又想起她这样心情不悦,总不是办法,便想了法子捉弄于她。但见他转身故意未理刘娥,又佯装了一番怒气:“这回可知道错了!先前错怪了本王,竟将本王视作甚么了!”
“是奴误会了王爷的意思,还望王爷莫要计较。”刘娥起身到他身后,又深深施礼赔罪。
“哼!本王自幼宫中生长,何曾受过这般怨气!”赵元休仍是装作生气模样,也未见她。
想这刘娥也有几番气性,见他如此,则问道:“王爷如此,当真与奴家作气了?”
“当真!”赵元休又是故意将话说得几分狠心。
“好!”刘娥连声说了几个“好”字,又背对着他,说出气话,“既如此,奴改明儿就收拾出府!我也不稀罕储凤台奢华,奴还是回民间安生了!”
这时候,却听见房门外传过丫鬟笑声,刘娥厉声问道:“谁在外头?”
只见房门外丫鬟走进来,正是碧云,进来行到二人面前,见了礼,才言:“王爷也不必装腔作势,姑娘也不必与王爷置气,奴婢在门外可瞧的真真儿的!”说着,又掩面偷笑。
“你这丫头,在外面可都瞧见甚么?”刘娥问道。
碧云上前推了推赵元休,做了手势,让他前去哄着刘娥,又与刘娥禀道:“王爷哪里真与姑娘置气了?只是姑娘使了性子,说的也是些气话。奴婢虽不知发生何事,如今二人互相陪个不是,不就了了?”
刘娥听了,这才回头看去,未想与赵元休迎头撞上,双眸含情相视,两心含情脉脉,羞得刘娥两颊顿起红云,真是: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