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凌闭着眼眸,安静地坐在宣室殿浑圆的柱子下,坚实的脊背靠在柱子上,一只膝盖曲起,支着手肘,另一只放直了晃荡着脚丫。
夏侯殷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微微皱眉,夏侯殷抿直了唇线进入殿内。
“皇上……”林宜信混沌的双眼微微一亮,急忙上前伺候夏侯殷脱了披风,露出里面玄色的衣衫。
“皇上。”夏侯凌听到林宜信的喊声猛地睁开了眼,如炬的眼眸直愣愣地盯着夏侯殷刀斧相刻般的面庞,吐出这么两个字。
“这么晚了,你在朕这里做什么?”夏侯殷平静地问道,似乎夏侯凌的出现不过是来串个门罢了,没有什么稀奇。
夏侯凌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微微仰着下巴,鼻尖皱了皱,却猛地黑了脸,向着林宜信低吼:“滚出去!关上门!”
林宜信一愣,不解其意地看向静默不语的夏侯殷。
夏侯殷微微掀了眉眼,看向怒火中烧的夏侯凌,勾了下唇角,对林宜信道:“下去歇着吧。不用人守门。”
“这……是。”林宜信有些担忧地望着相对而站的两兄弟,不安地躬了身子退了出去。
等到宣室殿的大门闭合之后,夏侯凌快走两步站在夏侯殷的跟前,咬牙切齿地从怀中抽出一支淡黄色的瓷瓶,更是不顾君臣之礼将夏侯殷扯了一把,露出了他后背上氤透了的伤口。
“出了什么事?”夏侯凌看着半尺长的剑伤,虽然伤口不算深,但夏侯殷是谁?!这大楚的掌权者!他就是有个伤寒不适,那也是大楚的头等大事!更何况是这半尺长的剑伤!
“遇见了一些刺客。”夏侯殷顺势解了衣衫,露出翻了血肉的后背,任由夏侯凌将淡黄色瓷瓶里的金疮药倒洒在上面,竟是神态自若的没有吭一声,仿若那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一般。
“谁派的?”夏侯凌将瓶子塞好,从怀中掏出汗巾子给夏侯殷缠上,利落地打了个结。
“还不知道。”夏侯殷有些皱眉,夏侯凌挑眉,不敢置信地看着夏侯殷,“不知道?以你的伸手,留一个活口下来待审不是问题。怎么全跑了还是全死了?”
夏侯殷懒得与他争论口舌,起身审视了一圈,见着地上染了血的锦袍撇了撇嘴,径自绕过金銮,到了内殿,取了干净的衣衫披在身上。
夏侯凌见他不答话,冷哼了一声,跟着夏侯殷的脚步进入宣室殿的内殿,想了想自己来此的目的,又看了看夏侯殷,沉思了一下,才道:“你把她送走了,就不该再有牵扯。”
夏侯殷系着衣带的大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重新动了起来,他微垂的眼睫挡住了黑曜石一般流转的眼眸,修长的大手在衣带间翻飞,看着慵懒,却无比灵活。
“皇兄……”夏侯凌得不到夏侯殷的回答,皱眉轻喊了一声,“当初你并不同意娶锦儿的……如今把她送走了,为何还要去找她?”
夏侯殷眼睫眨了眨,转回身看着皱眉望着他的弟弟,唇角微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并不知道要如何说。
夏侯凌却以为夏侯殷又有什么计策,不由得有些不悦:“皇兄,你还是不肯放过锦儿吗?她于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就不能……给她一条生路吗?!”
夏侯殷似乎一口气泄了个干净,微微垮了双肩,但那笔挺的身姿一点也看不出他的沮丧和不安,十三岁登基,他依然练就了一番帝王的姿态,喜怒都不由人看穿……
“你还想她再吊死一次吗?!”似乎越说越是来气,夏侯凌开始有些口不择言了。
苏锦的自杀是夏侯凌心中的一根刺,更是夏侯殷不能碰触的禁区。夏侯殷双眸蓦地泛起了红丝,冷冷地瞪视着夏侯凌道:“闭嘴!”
夏侯凌瞧着有些发怒的夏侯殷,顿了一下,他从小就敬仰眼前的男子,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自幼寄养在夏侯殷的生母景皇后的膝下,与他真真如同胞兄弟一般,他登基为皇,他为他开疆拓土。一君一臣,一主一将。是他们将大楚缔造成了今日的模样……可如此权倾天下的两个男人,却保护不了一个姑娘……
夏侯凌亦是知道自己踩了禁区,但,心中的愤怒却无处可发泄,深深地吸了口气,才道:“皇兄,不管你在想什么,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就,放了她吧……”
言罢,也不再看夏侯殷一眼,便转身出了宣室殿。殿内,独留下夏侯殷一人,对着这空旷的金碧辉煌,慢慢地闭上眼睛。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曾经铜铃一样清脆甜美的笑声:“殷哥哥!你看我做的花灯!”
“殷哥哥,等到桃子熟了,咱们到太妃娘娘的院子里摘些吧?别让她知道……”
“殷哥哥,小凌他欺负我!”
“殷哥哥……”
“殷哥哥……”
“夏侯殷!我是谁?!”
猛地,夏侯殷惊醒了过来,原来不知何时,他竟歪在宣室殿内殿的暖阁里睡着了,梦里都是苏锦的声音,直到那天……
“锦儿……”夏侯殷狠狠地闭着眼,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日金銮之上,她冷然地望着他的模样,她问他的话就如一道利剑,直直地刺穿着他的心脏。
夏侯殷难过的握起了拳头,心口犹如针扎一般有着撕裂的疼痛。锦儿,你还能是谁?你是我的妻子啊……
夏侯殷深深地吸了口气,起身披上裘衣,夜已经有些浓重了,夏侯殷甚至不晓得是什么时辰,推开宣室殿的大门,迎面而来的寒风夹着飞舞的雪花扑了他一头一脸,冷冷的犹如他的世界。
“皇上……”林宜信弯身候在一旁,夏侯殷看了一眼他鬓白的头发,心头蓦地有了一种酸涩,对他挥了挥手。
“你下去歇着吧。朕自己走走……”
林宜信不安地看了看夏侯殷,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雪幕之后,才松了肩膀,交代了两个守门的小太监,自己则朝着侧殿而去,他睡不成的。这夜如此之长,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地上的积雪已然有半脚深了,夏侯殷足上的墨靴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地作响,身边的黑暗紧紧地包裹着他,御花园里还有一两盏尚不曾熄灭的灯笼,看来今夜,后宫也有了些消遣。
夏侯殷并未多作停留,穿越过僻静的御花园,他犹如暗夜里的幽灵一般,静静地朝前走去,直到……兰台。
夏侯殷站在微有些破败的宫殿门前,看着已然灭掉的灯笼,微微垂了眼,抬脚迈上台阶,厚厚的积雪像是不堪重负一般发出一声声惨叫,剥了红漆的木门被人反锁着,夏侯殷不耐地拍了拍。不多时,一个面色迷蒙的太监拎了蜡烛过来,对着门外一晃,吓了一跳。
看守的太监急忙打开了门,站在一侧毕恭毕敬地向夏侯殷请安:“皇上安康,蓉娘娘今日很安稳。”
夏侯殷恩了一声,迈开长腿进了兰台。
石阶上因着下雪铺了厚厚的稻草,防止人滑到,也因着雪光,原本阴暗的冷宫也有了一点不一样的光芒,夏侯殷穿过院子,直直地朝着兰台最深处的小房间而去,那里没有一根蜡烛,没有暖炭,只有一室的寒冷和残羹剩饭。
夏侯殷对屋内的气味不以为意,只是安静地走了两步,站在一面石墙前低垂了眼睛,暗影里,一个身影蜷曲着,不算厚实的衣衫破破烂烂,显然受过刑,那干涸了的血块脏乎乎地与破碎了的衣衫粘连在一起,显得很是恐怖。
长长的头发纠杂着覆盖了她的面庞和半个身子,影子似乎感觉到了夏侯殷的存在,轻轻地翻转了个身子,随着,一阵“呼啦啦”的铁索声突兀地在室内响起。
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从杂乱的头发下露了出来,直直地盯向对面居高临下凝视着她的夏侯殷。
“朕今日……见了个姑娘,她也有个婢女……叫轻烟。”
那血红的眼睛猛地睁大,内里泛出的仇恨一点点地消退了下去,却慢慢地被一层泪水覆住了。
夏侯殷看着她惊惧又酸涩的模样抿紧了唇:“你那么伤害过她,她仍然记着你呢……”
“娘……娘……”影子从喉头里咕哝出两个字,如破败了个风箱,沙哑的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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