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来,都城内一派忙碌之色,皇宫内院先后传出消息,一则是翠微宫主人有喜,一则则是大楚新帝选秀。
整个都城都被这先后传来的消息沸腾着,清国公府自死了老国公后便不曾这么热闹过,即使嫡女进了翠微宫,也没有引起过大的轰动,可此次不同,进了宫的女人都是皇上的女人,但怀了龙嗣的女人却不单单只是皇上的女人了……众人哪里不晓得这个道理?
“国公府如今可是今非昔比了,老国公在天有灵,也该欣慰啊……”
国公府里,一个年逾半百的青衣锦袍的男子抚着茶碗感慨,沧桑的双眼里似乎还闪着泪花。
“舅舅说的是,大丫头这遭也算是造化了,小时候就有算命的游湖术士说过,咱家这丫头那是凤凰于飞的贵人命!”青衣男子对面,一个看上去也有四十来岁的男子笑的很是得意,飞扬的双眉和弯弯的眼睛叠出了多层的皱纹,虽有一派老态,却因这喜悦,多了几分快活。
“戒骄戒躁。”主位上,头发花白的国公府老太君,却是微微皱了眉,手中的佛珠不住地滚动着。
那青衣锦袍的男子放下茶碗,不悦地对上座的老太君道:“大姐,大丫头有这等出息,大家替她高兴又有何不可?就算是寻常人家里添了丁卯也是要开心几分的,难道就因为咱们嫁了皇家就高兴不得了?”
“是啊,母亲。”四十来岁的男子亦是随声附和,看那焦急的模样,似乎恨不得此刻就向外宣告,那怀了龙嗣的翠微宫主人便是自家的女儿。
老太君,深深地叹了口气,微微挣开略有些浑浊的双眼,却是望着花厅外空旷朴素的院子,幽幽地道:“致远……人有旦夕祸福啊……当日你父亲裕王夺政之际,马革裹尸,为的不是这一府的荣华富贵,为的是国公府的平安无事啊……”
提到老清国公,吴致远微微地闭了眼,几年前父亲以年迈之躯横刀立马开赴战场之时,他只恨自己是一介书生没入行伍……老父年迈,他却分担不得一星半点……
“大姐!如今朝政清明,苏天越一家已是伏诛,皇上勤政,爱护百姓,于此之时,清国公府哪里还能如乱世自保一般?再说了,大丫头这一胎说不得便是后世之君呢?!”舅爷公却很是不认同此种说法。
老太君蓦地以犀利的眼神刺了他一眼,冷然道:“是儿是女尚且未有定论,何来后世之君?!”
舅爷公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言辞不当,呐呐地不敢开口。
老太君吁了口气,心中是止不住的担忧:“苏家的姑娘我虽不甚熟识,但也略有所知,性子活泼又爱打抱不平,且谁人不知苏相在位之时皇上与苏家往来密切,但你们并不知晓……当初苏相以死相求,却是求得女儿不入宫。”
“什么?!”舅爷公和吴致远均是大吃了一惊,瞪大了双眼看向主位上的老太君。
老太君叹了口气:“当日,苏相连夜求见你父亲,甚至执了子侄礼求你父亲前去先帝跟前说情。唉……”
“那父亲……答应了?!”吴致远惊诧不已。
老太君缓缓地摇了摇头:“你父亲不曾应下,彼时,先帝已是卧病在床弥留之际,太子之位又非皇上莫属,你父亲原本与皇上并无亲厚之处,亦不会去得罪未来之君,为的就是保下清国公府一个太平。”
“那就好……”舅爷公长长地吁了口气,他其实心底下一直不甚瞧得起那个年岁大了的姐夫,觉着有些畏缩和怯懦,可此刻却又有些感谢老姐夫的这些弱点,不然如今的国公府又岂会如此太平无事?
老太君轻轻地斜了一眼自己的幼弟,轻轻地道:“皇上当日对苏家的小丫头有多痴情,今日,便有多绝情。帝王在位,如何容得下掣肘在身?更何况,那般宽厚贤乐的姑娘尚不得善终,咱们家的姑娘又有几多能耐?!”
“母亲也不能这样说啊……”吴致远微有些不乐意了,他虽不识得先后苏锦,但她在后位几年未曾孕育确是不争的事实,可自家的大丫头不同啊,若是没有这个孩子,他或许也会认为媚儿那孩子与先后不可比拟,但有了这个孩子……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是皇家的子嗣?!皇上需要继承人!
老太君却是冷笑一声:“若是打小养在我身边便罢了,你娘我尚可教习她何为知礼知节,何为不可冒进,何为宽以待人,何为无欲无求,何为步步为营!可惜了,全家那么多女儿,却偏偏挑了最肖似她母亲的送入宫去,我不求她大富大贵位极高位,只求她安分守己,不要连累家门。”
“娘……”吴致远脸上一阵红白,尴尬不已。
舅爷公皱紧了眉,他并不甚清楚国公府内的女儿德行,但听得自家大姐这番话,心中亦是一突,手指捻了捻胡须,颇有些担忧:“大姐,若大丫头真如此性格,于国公府并非好事……”
老太君深深地叹了口气:“胸无城府,却爱搬弄是非,严苛于下,却又刚愎自用……你父亲一辈子避世于祸,甚至不惜搭上性命,却终是保不得国公府一世太平啊……却是没想到,卷入这皇嗣之争,我们倒成了这头一家……债啊……都是债……”
“或者……”舅爷公蓦地双眼一亮,紧皱的双眉微微松动,觑了一眼同样忧愁的吴致远,小心地道,“或者咱们可以给大丫头寻个帮手……”
老太君身子微微一僵,吴致远却是急切地问:“如何寻?!”
舅爷公见老太君依旧闭目不语,心中有些拿不定,但被吴致远催的紧了,才支支吾吾地道:“宫里哪是我们来去自如的?大丫头若被人利用,确是不得不操心的,帮手自得,自家人才信得过……”
见吴致远依旧紧皱着双眉不甚明白,老太君却是忍不住地咬紧了牙:“糟蹋了一个孩子还不够?你还要送谁进去?!当年圣旨下达,国公府是迫不得已才将大丫头送进去的,就算是个不成器的孩子,嫁个平侯百姓,国公府也保的了她!如今,你却又要将谁送进去?!”
吴致远蓦地明白过来,亦有些气急败坏,但他的气愤却与自己的母亲不同,气的却是自家舅舅在此刻分了国公府的光!
舅爷公见自家大姐如此激动,有些慌张,急忙起身,道:“大姐,你听我说完啊!大丫头如今怀着身孕,定不能伺候皇上,便宜的还不是梁家?当日苏家盛宠之际都能被梁家扳倒,他们还能容咱们大丫头先行诞下子嗣?!就算你不心疼娘家人,可也得心疼心疼自家孙女和那未出世的小重孙吧?!那怎么说也流着国公府一半的血统啊……”
老太君一口气噎在胸口,狠狠地闭了闭眼。高耸的双肩渐渐地平整了下来,似是被打败了一般,颓丧了满是皱纹的脸,红了眼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啊……罢了,罢了……”
吴致远有些瞠目地看着自家母亲,复又瞄过了舅爷公微勾的唇,心头一阵郁火,却无可奈何。
“将四丫头送进去吧。”沉寂了许久,老太君才不得不开了口。
舅爷公眼珠子转了转,小心地道:“四丫头不是定了人家了吗?大姐,倒是弟弟家里的七丫年岁正当……”
老太君冷笑了一声:“怎么?你家的小丫头不参加选秀吗?”
舅爷公尴尬地笑了一下:“大姐,你明知弟弟名头不如国公府,又何必耻笑弟弟呢?”
老太君冷哼了一声:“你家的那些个姑娘小子的,我没一个看得上,那小丫头我没见过几回,但她那名伶出身的娘,我就第一个看不上!整日些狐媚子的手段,当真顶了国公府的名头进宫,也帮不了大丫头什么忙,说不得还得累的大丫头给她收拾烂摊子呢。你家的姑娘还按着你家的名头去选秀,四丫头的亲事……推了吧……”
“可是,娘……”
“大姐!”
两个男人一个不甘一个慌乱,但高坐上的老太君却坚定地摇了摇头:“四丫头打小脾气温和,虽是庶女,但才艺没有一点逊于大丫头,心思也细……她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可定远伯府……”吴致远为难地道。
“他们自是明白地……”老太君叹了一声,就让她做这个见利忘义的坏人吧,为着这一大家子的平安和前途,她也不得不……
“明日就把四丫头送到我这,我亲自调教她,断不会再让你们由着自己!当日若是提前告知于我,我哪里会让你们送女儿入宫?!便是拼着这一身诰命,也得请皇上收回成命!”老太君说到气处,狠狠地瞪了一眼诺诺的儿子。
“那大姐……要不,我将七丫也送来?”舅爷公小心地觑着老太君的神色,见她轻轻地抬眼瞥他,便连忙垂了眼眉立好。
“罢了……就当我救人一命吧……”言毕,老太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