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六岁时遇到唐年,从此便再没任何一件事比这更让我开心的了。
那是夏天里的一个星期五。天气晴朗,微风阵阵,阳光明媚得简直不像话。我记得是这样的。
丫丫一行人来阿婆家喊我去河里摸鱼,电视上播着西游记。在河水和西游记之间权衡犹豫了好半天,我还是关掉电视对院子里做针线活的阿婆喊道“我出去玩儿了”,边喊边拉着丫丫飞奔起来。
我很喜欢水,夏日里闪着光冰凉凉的水划过我的手腕脚腕,我坐在岸边看着丫丫跟着小夏他们轻手轻脚搬开石头,逮住下面藏的小鱼儿和螃蟹,装在路边捡的塑料瓶里。他们沿着河向上,丫丫喊我一起,我懒得动,干脆坐在那晒太阳。
传来一阵喧闹声,我回头,只看见阳光下的少年朝着这边奔跑过来。彼时的我尚且不知道形容男孩儿的面庞还有俊秀这种地道的词儿,我只晓得他真好看。
跟着他过来的和他差不多高的男孩,远远地把他扑倒,围住。他挣扎着站起来,脸上灰扑扑的,嘴唇紧闭,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却是冷漠决绝的。让人看了心疼。
那一伙人我当然认识,是隔壁村子调皮捣蛋的高年级学生,离我们这不远,经常可以看见他们被大人追着跑的场面。眼看着他们骂骂咧咧开始动手动脚时我下意识跑了过去。
我发誓这天以前的六年生活里我从未如此疯狂过,我一直平平凡凡安安静静,符合所有乖孩子的特征,可是这一刻,我全身的血液都在喧嚣沸腾,推我向前,颇有******的风采。虽然学习这篇课文已经是几年后的事情了。
我光着脚闷声挤进他们的阵营,着实吓了他们一跳。但是瘦小的我远不能吓跑他们。领头发号施令的人站在一米开外,我灵机一动,直直朝他扑了过去。众人没想到我的动作如此,眼睁睁看着高我一倍的男孩被我撞的摇了摇。
他们纷纷动起手来拉扯我,本欲撞翻那男孩并掐他脖子的我就轰轰烈烈地被一只脏手砸到鼻子,鼻血应声而下。此时不晕,更待何时。于是我直挺挺倒下。
我闭着眼睛听见那个领头的沉沉地发号施令,众人跑开了。鼻血在我的脸上肆意流淌,我正要坐起,脸上传来冰冷的触感。于是我睁开眼便看到了阳光下的少年。他跪在我身旁,表情严肃认真,动作轻柔和缓。我突然觉得我的心底开出来一片花,比地里的向日葵还鲜艳。
他用卫生纸堵住我的鼻孔,然后抱起我走到河边,捧清水打湿纸,然后轻轻擦我脸上凝固的血迹。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角有颗小小的红痣。
丫丫的呼唤从远处传来。我惨痛,真扫兴。
少年显然也听到了。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俯身摸我的头,我这才发现近处的他居然这么高。我有预感他就要走了,于是急急地说:“我是凌留。”
他笑了笑,回答我说:“凌留,今天是星期五。”声音温柔安定。说完就转身跑开了。
可是可是,你对我这个尚且还未上学不以星期计时的野孩子说星期五,好吧,我就姑且当做你在向我道谢吧。
丫丫一行人很快来到我旁边,小夏看见刚跑掉的身影,粗声粗气地问我:“他刚才是不是欺负你了?”
“你认得他?”我顾不得回答他,只觉得惊喜。
“我听到我妈妈和邻居家的大婶聊天时说他是别人家的私生子,最近才来子弟校的,是个野种。”
饶是6岁的我也懂得“野种”不是个好词儿,心下一怒,推了小夏一把。小夏没防备,一屁股跌倒在地。他手上的塑料瓶掉进水里,鱼儿游了回去。他愤怒了:“凌留,你是不是疯了?”丫丫也惊呼:“我们好不容易抓到的!”
我没理他,穿上鞋子一个人走掉了。
回到家,阿婆还在纳鞋底。我悄悄走过去,跟阿婆说:“阿婆,我想要去子弟校上学。
”阿婆听了眉开眼笑,眼角的皱纹堆成一堆,然后拉我进里屋,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新书包来。我又惊又喜,阿婆说:“你爸爸寄回来的,说你也到了上学的年纪了。”
我想,再没有任何一天比这天更让我开心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