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亥时,天上圆月如盘。
京兆府西城,某宅院。
郭府丞和陈推官前后脚在宅院后角门下了小轿,早已等在那里的钟仁立马迎了上去,也不说话,只冲两人点点头,默无声息地将两人迎进宅院。
三个人一路闷头急赶,很快进了正院。
钟仁迎着两人进书房,就见君霂面无表情地坐在书案后,手里捏着一杆细长的翠玉烟枪,碧绿的烟杆映着她葱白的指节彷如白玉雕琢。
缭绕的烟雾将她整个笼罩,面上没什么表情,显得沉郁莫测。
书案旁边,一身黑色劲装的高铨笔直的杵在那儿,面色紧绷,眼睑低垂。
君霂待两人坐下,手里的烟杆点着候在一旁的高铨,道:“你说!”
高铨微一点头,看着郭府丞和陈推官,将事情前后事无巨细的交代了一遍,并没有丝毫隐瞒。
郭府丞听得眉头直皱,既然这么明确说了被人劫持,那必定是真的被人劫持了,在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将军府的三位小姐竟被歹人劫持,若再有个好歹……
他不敢再想下去,眼前这位君大小姐的狠辣,他可是亲眼见过的。若是事情真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恐怕不把这京兆府搅个乌烟瘴气,岂能善罢甘休?!
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若是这事儿被都察院那伙子都察御史知道了,恐怕整个京兆府衙里当差的,都得扒下一层皮来。
自己一家子的活路,可是攥在君大家小姐手里呢,她要是一怒之下迁怒了自己,自己一家子还有活路么?
陈推官紧盯着郭府丞,一副以上官之命是从的表情,等待他开口吩咐,更恨不能将自己的存在感全抹消了才好。他就说这深更半夜的,把自己叫来,绝对没什么好事,却没想到事情这么棘手。
郭府丞被盯得毛骨悚然,拿眼狠狠剜了陈推官一眼:你看我作甚?
君霂却盯住了陈推官,似笑非笑道:“陈推官,你做这幅样子给谁看?你可是咱京兆府名副其实的地头蛇,黑白两道都是极吃得开的,这事便交给你吧。你听着,我给你十天时间,你给我查出三位妹子的下落,余事不用你多管,若查不出……”
话到此处,君霂挑了挑眉,冷笑了一声,再没了下文。
陈推官只听得后背发凉、头皮发麻,心直线往下坠,敢劫持君府的人,绝不是善茬!
十天,到哪儿查去?
他直在心里将劫持的背后黑手祖宗十八辈儿都从棺材里拉出来咒骂了一遍,可此时即使求爷爷告奶奶也于事无补了吧?
当前这位大小姐分明就是挟恩图报,他是不应也得应啊,誰让他欠这位大小姐的恩情可不止一桩呢?!
坐在一旁的郭府丞闻言,自进门开始便憋在胸口的一口气总算透了过来。在心中长长舒出一口气后,他才感觉到后背不知何时已经被冷汗浸透,现在一片寒凉。
端起旁边几上的茶盏,郭府丞连灌了半杯下肚子,心思也活络了起来,想出声表个态吧,又怕引事上身,只一个劲的拧着眉,一副愁得面色发苦的样子。
看着郭府丞如此,陈推官在心中暗骂:个老匹夫,就他妈的你会作!
可骂完了,还是得面对现实。
“大小姐,恕小的直言……”陈推官硬着头皮答道:“三位小姐若真被人劫持了,这劫持之人绝不简单……”
他妈的,能简单的了么?
既然已经推无可推,那总得为自己争取些什么吧!
陈推官刚要张嘴,可是迎着君霂淡冷的目光,后面的讨价还价竟说不出来了,只能期期艾艾的转话道:“歹人劫持三位小姐必有所图,若能知道歹人所图何事,查起来也有个方向,不知道……”
君霂不为所动,她当然知道对方不简单。
现在的朝局,暗潮汹涌,那些世家勋贵间的关系盘根错节。那些个面上看着中立的,背后还指不定连着谁呢?那些明面儿上已经站了队的,也许是另一个势力安进去的钉子呢。
无间道这玩意儿,哪朝哪代没有人玩儿?
生活在封建帝王统治下的古人,比生长在民主社会的现代人,可更加擅长阴谋阳谋的运用。
这满朝上下真正保持中立,和任何势力都没有纠葛的,她能拿得准的不过那么几个而已,而眼前这两人便是其中之二。
冥罗到现在还没有传回消息,但君霂觉得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冲着她来的。自家老子虽然极品,性子耿直不知圆滑,可在朝中却是老好人一枚,从不曾得罪人。
她这个君家大小姐,又有什么能让人惦记的呢?
除了银子,也没别的了。
银子,那可是好东西啊,不是有句话说得好,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
她行事从未刻意高调,但也从不知何为低调,所以京兆府勋贵圈子里,知道君家旗下产业不少的人不在少数。
但她露出去的不过冰山一角而已,还不足以被那些窥伺上位的皇子们放在眼里。
可事情总有万一,保不准谁无意中发现了什么,然后用心一查,总能查出冰山的山尖尖吧。
那这个人又是谁呢?
什么时候开始盯上自己的?
今儿这遭事儿只是一个试探呢,还是针对自己的局早就已经布下,今儿这事儿是对方开局的第一招?
陈推官见君霂不说话,目光转向钟仁,求援。
钟仁看了眼君霂,这才迎向陈推官道:“不瞒陈推官,大小姐和我也在猜测歹人意欲何为。”
陈推官喉结滚动咽了口口水,冲着君霂抱了抱拳,硬着头皮问道:“是明查还是暗查,请大小姐示下。”
“暗查。”君霂只吐了两个字。
陈推官知道自己推无可推,倒也光棍了,拱手应诺,转头看着钟仁道:“在下会尽全力而为,三位小姐毕竟是还未议亲的姑娘家,这名誉最是重要,只怕三位姑娘近身伺候的丫鬟婆子,得好好约束了。”
“好说!”钟仁满口应下,大小姐看起来对陈推官的态度还算满意。
君霂很不客气地吩咐郭府丞道:“张府尹是谁的人咱们不清楚,这事儿现在是一点苗头也不能透出去,他那里还请郭大人走动走动,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务必要给陈推官行一切方便!”
郭府丞满口答应,这哪还要吩咐?
君霂又转头看着陈推官道:“你有事就来这里寻钟先生,或者去府里寻高统领,不管是人还是钱都不是问题——记着,十天!”
陈推官长揖答应,君霂挥手示意钟仁送客。
钟仁将郭府丞和陈推官送到书房院门口回来,君霂已经穿了斗蓬,边往外走边交待道:“我去趟北城猫耳胡同!”
“大小姐想要动用……”钟仁顿时大惊失色,君霂横了他一眼:“现在敌在暗我在明,这事儿得两手准备,做个最坏的打算,即使我们想要完全隐瞒下来,你觉得对方会让?”
钟仁低叹一声,姑娘既然决定了,就没人能阻止得了。
出了院门,君霂在台阶下顿了顿,摆手止住钟仁道:“你回府上去,就跟母亲和二婶说,我定会一根头发丝都不少的将人都带回来……至于府里的事情,谁也别指望,你该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若发现有异动的,直接处理了——不用送我了。”
钟仁止住脚步,就见君霂脸上浮起一丝残虐的笑:“不管对方是谁,也不管他图了个什么,人家既然出招了,我不好好接着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