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接到消息——元恪将至私宅,便马不停蹄赶至苍山请元祁奚与萧长信,三人匆忙下山回家,刚从后门进来,芮姑便来禀告说元恪已至府前。元祁奚只得带着少君去前院接驾,萧长信则绕过下人回到后院寝居。
正厅里,元恪清脆一声磕下青瓷杯,似笑非笑问道:“穆儿病了,七弟不在王府陪王妃,去苍山做什么?”
元祁奚双手交握垂着,淡淡道:“新交了个朋友,去苍山看看他。”
元恪想起来时听到的市井流言,眉头遽然蹙起,愠色道:“七弟,别忘了你刚娶王妃!”
元祁奚冷笑一声,道:“陛下也别忘了独孤穆是本王的王妃。”
“既然知道穆儿是你的王妃,就该好好待她!”元恪指责道,“穆儿病了这些时日,你不请大夫在家照料,整天与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成何体统?!”
元祁奚淡淡地看了元恪片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你管得着么。”
“你——!”元恪气愤站起。
厅内气氛一触即发,突然,一名内侍走了进来,锤头拱手恭谨道:“启禀陛下,步辇已备好,是否要请独孤郡主?”
元祁奚皱眉:“敢问陛下这是何故?”
元恪轻声一笑,步履缓慢走向厅外:“不管怎么说,独孤穆也是文懿皇后亲封的郡主,宁国侯虽然被削爵斩首,独孤穆却仍是郡主,七弟刻薄郡主,只好由朕出面,接独孤郡主入宫诊治。”
元祁奚目色危险,转身对着已走到院中的元恪冷声道:“陛下!今日你若带走独孤穆,休怪本王无情!”
“哦?你当如何无情?”元恪转身,笑看着元祁奚,“将朕从皇位上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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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王私宅后院,换回女装的萧长信刚带上面纱,院中便响起内侍尖锐的声音:“奴恭请独孤郡主——!”
萧长信皱了下眉,示意芮姑出去打发内侍,芮姑应诺出去,笑着走向内侍,欠身施礼:“奴见过陆总管。”
“哎哟芮姑姑快莫要行如此大礼!”元恪近身内侍陆总管忙上前一步双手虚扶,“您可是贵人,如此可要折我的寿了!”
芮姑盈盈一笑,道:“陆总管说笑了,奴婢就是一个小小的王妃近侍,如今府里两位又病着,贵从何来?只怕日后还要仰仗陆总管照拂呢!”
陆总管摆手道:“芮姑姑错了,陛下开恩接独孤郡主入宫治病——”他故作神秘看了两眼四周,压低声音道,“您也知道咱陛下对独孤郡主的情意,这一入宫,保不准就纳妾封妃了!您说您可不是贵人?”
芮姑抬袖掩笑,一并掩去心间慌乱。陆总管顺势巴结,继续道:“陛下决定的事向来无人可改,琅琊王态度虽强硬,可毕竟落寞了,况且陛下对琅琊王府与宁国侯府联姻一事心存芥蒂,琅琊王若是不放郡主入宫,可不得更招陛下疑心?琅琊王是聪明人,一定会答应让郡主入宫的,姑姑可谓是前途无量啊!日后老奴还要仰仗姑姑照拂呢!姑姑且请郡主尊驾,步辇已在府外候着了。”
芮姑紧捏隐在袖中的拳头,佯作为难:“这个可不好说,陆总管还是得了琅琊王允准再来请王妃吧,自从数日前王爷王妃从宫里回来,就下令王妃不许踏出院门一步,违者立斩不赦!琅琊王也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府里到处都是琅琊王的暗卫,我若私自带着王妃出府,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陆总管下意识摸了摸脖子,沉思片刻,点头道:“嗯,姑姑说的没错,琅琊王这人不好招惹,我还是先请了陛下旨意再来吧!”
“奴婢恭送陆总管。”
待陆总管离开,芮姑急急忙回屋,想必萧长信已听到方才陆总管所言,芮姑站在一边看着眉头紧蹙的萧长信干着急。陛下存心要带走王妃,琅琊王无权无势,根本就阻止不了,若真闹起来,岂不大乱?!一国之君跟自己的弟弟抢女人,此等丑闻传出去,天下人不都要骂郡主红颜祸水!虽说郡主已故,可这般名声叫郡主九泉之下如何安息!
萧长信端着一只青铜杯徐徐踱步,每踱一步眉头就紧一分。
她知道芮姑所想,穆儿万不可因她背上那样的骂名,穆儿虽性子刚烈,但即使嫁给不喜欢的人,也会试着去接受木已成舟的夫君,若此刻站在这里的是穆儿,绝对会以死相逼不让“帝夺弟妻”的事情发生,可她若不趁这个机会与元祁奚里应外合彻底让冯太后倒台,等冯太后解除幽禁,要除掉她就越来越难了。怎么办……
不多时,屋外又响起陆总管的声音:“陛下驾到——!”
芮姑猛地看向萧长信,后者倏然紧握手中青铜杯,抿唇思索。
院外,元祁奚怒容满面随后而至。
“陛下可要想清楚了!只要你带着独孤穆踏出王府一步,本王便立刻起书昭告天下,倒是独孤穆名誉尽毁不说,陛下还未坐稳的皇帝位也岌岌可危!”
元恪坚定不移,道:“赐婚诏书本就有问题,你昭告天下朕抢了你的王妃,朕便昭告天下父皇的赐婚诏书是假的,帝都谁人不知穆儿与朕最为亲近,天下人只会怀疑你琅琊王元祁奚的用心、同情朕与穆儿的深情。”
屋内萧长信心里“咯噔”一下,数年前先帝赐给宁国侯一道印有玉玺的空白圣旨,相当于给了宁国侯一道免死金牌,这道免死金牌最后成了赐婚诏书,但并没有第二份,连日来她临摹先帝笔迹,好不容易练到神似写下第二份圣旨,可还未让玄度偷放到史官那里,元恪就以此来要挟元祁奚。空白圣旨是先帝秘密赐给宁国侯的,知情的人早就因宁国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元恪说圣旨是假的,也没有人奈何得了他。
院外,元祁奚气得冷笑:“这便是为君者的礼义廉耻?即便赐婚诏书有问题,独孤穆已是本王的正妃,是宁国侯亲自答应、皇姑亲自受礼的婚事,陛下非要拆了这桩婚事,那好,本王看你如何向皇姑交代!”
元恪沉眸,大婚当日元祁奚请皇姑观礼的事他是知道的,皇姑在朝中的威望他也是知道的。原先他以为元祁奚请皇姑观礼只是给琅琊王府增光,没想到元祁奚打的是这个主意!他望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想起那日建章殿穆儿凄楚可怜的眼神,心下一紧,正色道:“皇姑常年礼佛,早已不理尘世,观礼只不过是怕天下人耻笑你大婚之日礼堂清冷,你还真以为皇姑会为了这点小事重回朝堂?”
屋内萧长信冷冷一笑,低声道:“皇帝做到元恪这样恬不知耻的地步上也是够了!冯太后聪明一世,没想到生了这么蠢货!我还以为元恪是多有能耐,没想到仍是个为了情爱可放弃任何东西的昏君!”
芮姑深吸一口气,心想,其实到目前为止她还挺佩服陛下如此痴情的,没想到长信长公主这般看不起这类人,怪不得南朝丞相裴衍与晋安王合谋逼宫夺位都不见长公主多恨,原来长公主钦佩不为儿女私情所困的人!如果异于寻常女子,也果然能受南朝上下朝拜!
萧长信放下青铜杯,让芮姑开门,芮姑愣了一下,忙去开门。
院外,元祁奚听到屋门“哗啦”被拉开,他直直望去。
天空乌云裂出一道缝,金色的阳光顺着缝隙投下来,刚好照到屋前。
白色锦履绣着新春梨花,藕色裙摆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双手隐在宽大袖中端于腹前,萧长信长眉斜飞平视前方,云髻斜插两只玉色步摇,一身素衣素饰衬得她甚是端庄清丽。
这一刻,元祁奚想,如斯之人,才是他此生良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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