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永安元年夏,四月初三早朝,帝都将近一半官员弹劾冯太后干政有违朝纲,谏言冯太后放权,更有甚者提出“子贵母死”之制,逼迫冯太后必须还政。
北朝后宫建章殿。
高髻梳到一半的冯太后听闻此事气得掀案而起,连早膳都没用,司马贵嫔赶去建章殿劝说,冯太后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披散着头发坐等元恪下朝。
辰时末,朝散。
元恪为早朝之事头疼不已,他是希望母后放权,但朝臣这么个逼法,母后不得气死,去一趟建章殿肯定又是一阵闹腾。于是元恪宣了太尉桓方拓在议政殿密谈,先避一避母后的怒气。
议政殿门窗紧闭,殿内昏暗沉闷,元恪双手支额撑在红木长案上叹息不止,桓太尉恭谨坐在左下首,开解道:“太后娘娘气性大,动怒是肯定的,陛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最终还是要面对太后娘娘,如今这个局面,陛下还不如乘热打铁收回太后娘娘的权利,也好给朝臣一个交代,请陛下赎臣死罪,臣以为,后宫干政于国于民弊甚于利,太后娘娘还是静心于后宫为好。”
元恪重重的叹了口气,揉着眉心道:“朕如何不知其中道理,只是现在朝中是个什么局势太尉大人也清楚,将母后逼得太急,势必引起外戚不满,朕根基不稳,朝中信得过的也只有太尉您一人,如何让朕与他们抗衡?”
“陛下兄弟众多,为何不重用诸位王爷呢?”桓太尉建议道,“虽说诸王干政也不是什么上佳之选,但至少能将权利收回来。”
“我那几个皇弟?”元恪无力的笑了笑,“太尉觉得朕敢用么?”
“为何不敢用?陛下是怕诸位王爷乘机夺权谋反?”
元恪想起诸王之中的琅琊王元祁奚头就疼的厉害,闷哼一声,道:“难道不是吗?朕的皇位虽说是七弟病了才得来的,可其中多半是母后和外戚的‘功劳’,几个皇弟又有谁心服于我?”
闻言桓太尉不禁皱眉:“陛下心中只装着如何防佞臣谋反吗?臣记得陛下还是王爷时,勤政为民,甚至亲自躬耕,为何当了皇帝就丢了初衷?”说完太尉朝着上座俯身请罪,“微臣自知所言冒犯天威,请陛下降罪。”
“太尉大人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元恪离座搀扶,见桓太尉无动于衷,元恪自责道:“太尉教训的是,朕太在乎皇位,忘了为帝之本,是朕之失。”元恪拱手一礼,“请太尉大人辅助朕拨乱反正。”
桓太尉再怎么直言敢谏也受不起皇帝一礼,忙不迭稽首道:“陛下言重了,微臣辅佐陛下是分内之事,怎敢由陛下请求?”
元恪受教称是,又去搀扶桓太尉,桓太尉这才站起来。
“母后干政一事,依太尉所见,应当如何应对?”元恪虚心求教。
桓太尉侧身踱了两步,思量着:“太后与丞相手足同心,但丞相不至于为了保住太后娘娘手中的权利与众臣作对,如果陛下态度强硬一些,说不定在禁止后宫干政这件事上,丞相会站在陛下这边。”
“可朕日后要如何面对母后?”元恪为难,“母后为朕也是竭尽心力,这么做是否太伤母后的心了?”
桓太尉垂首道:“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还望陛下三思。”
元恪幽冷的目光凝在殿门的雕花上许久,仍是一派谦逊,但却避开这个话题问了另外一件事:“新的兵符工匠已制做完成,前几天本是派安平王去云中收回五万精兵,但不巧安平王突然病了,太医瞧过,的确是病得严重。不知太尉大人可有合适的人选派去云中?”
“并非微臣自夸,微臣三子桓峥倒是能担此任。”桓太尉面上尽是自豪,“犬子年少时已得先帝青睐,又在外游历八年,为官之道许是不甚了解,但微臣保证犬子有治国之才!”
桓峥本来就是元恪想要招揽的人,只是有一点元恪有点忌讳。他的十三弟东牟王母妃出自桓氏,十三弟与桓峥为表兄弟,感情一向好,但十三弟一心向道,他本没什么好顾忌的,可前两天七弟元祁奚突然去了苍山,十三弟之师又在苍山修道,那么他不得不怀疑七弟是否已与桓峥打过照面。而且他派去监视苍山东西的三名死士一夜间全死了,加上七弟与桓峥少年时的那些荒唐事,让他不得不怀疑桓峥是否早已归顺七弟。
然则此时反对桓太尉明显是轻视桓峥,看桓太尉的样子对桓峥很是器重,他不能说琅琊王可能存有夺位之心,自然就不能说出他对桓峥的疑心。
桓太尉见元恪不说话,以为是元恪怀疑桓峥的能力,性格使然,桓太尉也不好力推自己的儿子,心里生出点失落,桓太尉道:“陛下若担心犬子不能胜任,微臣还有一个人选。”
元恪佯作思虑,沉声片刻,道:“不妨说来听听。”
“是。”桓太尉道,“另一人是丞相长子冯莫之。”
“莫之?!”元恪出乎意料,“太尉怎么推荐他?”
“原因有二,”桓峥不慌不忙解释道,“其一,冯莫之与那云中五万精兵的领军将军是忘年交,有了这层关系,不愁收不回兵权;其二,冯莫之为丞相之子,派他去云中,算是给了太后娘娘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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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其三,若冯莫之能替皇上收回兵权,冯氏荣光更显,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多行不义必自毙?”
“对,就是这句,盛宠而衰,子姑待之,只要冯莫之此次立功,冯氏气焰一涨,咱们就等着坐收渔利吧!”
琅琊王私宅浮曲别院的屋顶,萧长信双手交叉枕于脑后躺在青瓦上,移了移遮阳的油纸伞,懒洋洋的分析道。
“这么看来尚游历八年有所长进啊!”坐在一旁的元祁奚弹了弹衣袍,“太尉举荐冯莫之是桓峥的主意,你这首席弟子连他老爹都诓了进去,可见他为拜你为师,下了血本。”
“说实话我真不愿意收桓峥为徒。”
“这是为何?”
萧长信神情有些奇怪:“我怕桓峥宁有所图。”
元祁奚看在眼里却没有多问,他一只手搁在额前,望了望有些晒人的阳光,闷闷道:“我说殿下,您不走寻常路就算了,怎么休息的地方也这么不寻常呢?”
萧长信眯着眼瞟了瞟元祁奚:“我要行为寻常那不就成普通人啦?我是普通人么?”
元祁奚哭笑不得,昧着良心奉承道:“您哪儿能是普通人啊,我就是怕您晒坏了脸。”
“这你就不懂了吧,”萧长信胡扯道,“脸晒坏了就会掉皮,掉皮了就涨新的,周而复始脸皮就越来越厚,脸皮厚了以后我睁着眼睛说瞎话就坦然多了。”
元祁奚嘴都要抽斜了:“……殿下真是博学。”
“不过有件事让我很担心。”萧长信翻了个身,面朝元祁奚,“如果冯相察觉其中猫腻不让冯莫之去云中怎么办?”
“察觉?”元祁奚眼底划过一抹阴鸷,“便是察觉,心思缜密的三哥会分析不出你刚刚说的第三个原因?既然如此,三哥又怎会任由冯相察觉。”
萧长信不怎么喜欢元祁奚方才一闪而过的情感,突然笑道:“要不咱俩打个赌,冯莫之要是去不了你便在一个月之内赚回这些年吴叔挪用的钱财。”
“反之呢?”
萧长信莫名:“反之什么?”
元祁奚以为她真不明白:“就是如果冯莫之收回云中兵权呢?”
萧长信觍着脸道:“反之还不是你赚钱。”
元祁奚抗议:“喂喂,这不合规矩。”
“为什么不合规矩?”萧长信捏着脸上的肉,“我觉得我够坦然了啊,难道我脸皮还不够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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