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信十五岁那年母妃陆贵嫔含冤受死,那时她出师回宫,没来得及见母妃最后一面,后妃说陆贵嫔是罪人,不能久置后宫,所以陆贵嫔死的第二天就要下葬。
那天晚上,皇帝没脸见陆贵嫔,躲在寝宫宿醉,外人看来陆贵嫔是以死谢罪,所以诺大的承光殿连个宫人都没有。萧长信一个人坐在灵堂,灵魂好像已经四分五裂,外表却看起来毫无异常,就连最起码的悲痛也看不出来。
夜深,打更的内侍都避的承光殿远远地,萧长信依稀听到更声,确定已经三更。
殿内大敞,月光洒进来,祥和静谧。
更声响起第二遍的时候,一道影子慢慢笼罩着萧长信,没有声响,萧长信整个人陷在阴暗里,她无力的笑了笑:“母妃,你既然愿意死,做什么又回来?”
影子未动,殿内很静,萧长信一点都感觉不到害怕。
“儿臣知道,您不愿父皇为难,所以儿臣不怨你。”她语气淡淡的,情绪没有半点起伏,“阮夫人,张淑妃,左淑媛,陈修仪,张婕妤,卢充华,徐美人,太傅阮铭,尚书令卢训庭,御史中丞左勉,南台治书侍御史陈渊。总共十一个人,十一天,儿臣一个一个送他们下去陪您。”
人影慢慢消退,萧长信转身,青白的月光投进来,依旧的祥和静谧,但她总觉得,多了点什么。
后来萧长信知道,那晚出现在承光殿的影子,不是什么鬼魂,是一位叫裴衍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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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朝百年前大型佛事,每年四月初八各地州郡举行佛像出行大会,云中这种小地方的庙会虽不及帝都平城的盛大,但仍然热闹。
元苏合带着萧长信到街上时,庙会已经开始了,长长的队伍以辟邪舞狮为首向导,随后宝盖幡幢,百戏杂耍,甚是热闹。
萧长信挥去脑海中的过往,与元苏合一人买了一个凶神恶煞的面具戴着,跟在队伍后面嬉闹。
出行的队伍将百尊佛像送至城中般若寺,游行便算到此结束,接下来就是百姓上香祈福。萧长信元苏合两人信道,于是出于敬意上了柱香便去看杂耍表演。
宽阔的街道熙熙攘攘,喝彩声一阵接着一阵。看了一场杂耍就已近晌午,元苏合带着萧长信去一家小客栈吃南朝特色菜,店内客人不多,小二哥领着两人落座,萧长信点了两道菜,又要了壶酒。
“白天就喝酒,下午准备去掀摊?”元苏合打趣道。
小二哥送上酒:“这位公子不知道吧,咱们店里的酒是按着南朝人的口味来的,不醉人。”摆好酒杯,小二哥一甩白巾,“饭菜马上就好,您二位稍等咧!”说完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不醉人的酒也叫酒?”元苏合自己斟了一杯,端起放在鼻前嗅了嗅,“酒香清雅,你们南朝人爱喝这样的?”
“南朝人喝酒讲究怡情,太烈的酒平常不怎么喝。”萧长信满杯抿了一口,摇摇头,元苏合奇道:“怎么?”
“喝了琅琊王的梅花酿,其它的酒反倒难以下咽了。”萧长信搁下酒杯再也没碰过。
吃完饭,两人多坐了会儿。
下午街上多是卖小玩意儿的,所以很多女孩子,萧长信所坐的位置视野很好,茫茫人海中,她突然发现人群里有两位姑娘的面容很是熟悉。
她略一分神回想,再看时就没人影了,正纳闷,那两位姑娘走进来,一位鲜衣劲装,一位广袖曲裾,不一样的风格,却是一样的夺人眼球,吸引了店内所有人的目光,当然不包括元苏合。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萧长信低喃疑问。
“苏合哥哥!”鲜衣劲装哪位一眼瞧见元苏合,蹦蹦跳跳的跑过来坐到他身边。
元苏合微微皱了下眉头,礼节性的微笑颔首:“冯三小姐。”
身着广袖曲裾的姑娘也走过来,对元苏合端庄有礼的欠了欠身:“见过王爷。”
“谢大小姐不必多礼,请坐。”
“咦?”冯三小姐大大方方的打量萧长信,“这位公子是谁?”
“是我同门师兄,道号玄机。”元苏合从萧长信的眼中找到感兴趣的信息,于是介绍两位不速之客,“这位是冯丞相之女,这位是谢御史之女。”
冯三小姐很热情的凑到萧长信身边:“玄机哥哥好,我叫冯阿容!”她又指着同伴介绍,“谢姐姐名唤尚柔。”
玄机哥哥?!萧长信一阵恶寒,朝一边挪了挪,拱手为礼:“幸会幸会。”
谢尚柔含笑回礼,审视萧长信的目光很礼貌。
“玄机哥哥去赶庙会了吗?晚上还出来吗?”冯阿容又凑近了点。
“晚上啊……”萧长信再次挪了挪位置,“晚上有什么好玩的?”她看向元苏合。
元苏合轻笑:“有‘一线牵’寻姻缘。”
“一线牵?”
冯阿容殷切解释:“就是男女分别站在城中姻缘桥两头,在一堆红线里找一根,若有人牵了另一头,就找着姻缘啦!”
萧长信呵呵两声,不发表意见。想当初她年少轻狂,专赶这种事儿凑热闹,见绳子一头被拿起,她就将另一头拴在猫猫狗狗的腿上,没少祸害人。
“你这‘呵呵’是什么意思?去还是不去?”元苏合觉得她的反应过于奇怪。
“去,怎么不去!”萧长信心里已经开始盘算今晚要怎么整蛊。
四人出客栈后分道扬镳,约定酉时在姻缘桥会面。
萧长信到别庄异常兴奋,躲在房间里不知道倒腾什么,元苏合好奇去找她,半路碰到也住在别庄的元祁攸,知道萧长信一个人来的云中后,元祁攸贼笑着回屋。
元苏合满腹狐疑,到萧长信院子里敲门不见回应,正好侍卫来报,说崔允求见,元苏合看着紧闭的房门笑着摇摇头,回去见崔允。
别庄花厅。
崔允一本正经的坐着,脸上浮肿未消,精神也不怎么好。
元苏合进来,崔允起身行礼,前者忙伸手压了压:“崔将军坐着便是,本王这里没那么多虚礼。”
崔允道谢,待元苏合落座他才坐下。
“不知崔将军找本王有何要事?”崔允来找他是意料之中的事,要么问玄机的身份,要么谈兵权一事,不会有第三种谈话。
果不其然,崔允疑道:“王爷带来的姑娘,是何人?以前可还来过云中?嗯……”他斟酌了一下用词,“末将的意思是几年以前她是否来过云中。”
“玄机是本王同门师兄,自小女扮男装于南朝修道,上个月才来北朝。怎么,崔将军从前见过玄机?”
崔允不敢确定:“许是见过,不知可否请玄机姑娘出来一见?”
元苏合想了想,让人去请萧长信。过了一会儿,侍婢回禀,说玄机公子邀崔将军于后院相见。
别庄后院。
高大的樟树下站着一位红衣女子,女子身形高挑瘦弱,缎带束发,嫣红缎带随着穿过院落的暖风漂浮起落。
崔允走近,女子徐徐转身,英气风华的面容让崔允大惊,指着女子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崔允记得,数日前此人蒙面自称独孤郡主,手执宁国侯未上交的兵符来云中,命令他老老实实呆在云中不准闹事。他疑心她的身份,要她摘掉面纱,她不干,叫出暗卫与他交手,他惨败。兵符不会有假,就是人可能对不上号,他伤得太重,只能消停,没几日夏侯封也来了,还讲了一大通道理让他别乱来,他是冲动,但还不至于没有理智,连夏侯封这根木头都来劝他,那么他是真的不能轻举妄动。
昨日见到玄机,凭借多年经验,他一眼认出玄机就是数日前自称独孤郡主的女子,所以脱口而出“悍女”,没想到又被打了,还是在属下面前惨败!今早醒来被属下调侃,说他四年前输给南朝长信长公主,四年后又输给女扮男装的假小子,可得去寺庙拜拜。
经下属一说,他突然想起四年前的长信长公主,一身红衣挥剑策马,于战场所向披靡。努力回忆长信长公主的容貌,总觉得与玄机有些相似,但长信长公主在南朝,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而此刻,眼前的女子竟然与四年前的长信长公主一般无二!
“殿下!”崔允单膝跪地,抱拳一礼由衷敬道。
“崔将军——”萧长信语气遽然变冷,横眉扫向身后一颗大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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