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瑛与曲绛春推杯换盏间,庆归坊里的顾客也渐渐散去,只剩下两三桌如他们这般聊天喝酒之人。
“上次在素华楼遇到你,见你处境窘迫,现在也还是这般吗?”北宫瑛想起两人在素华楼初相见,确实是一副落魄文人模样靠着女人的感情来维持生活,实在是不堪。
“现在确实是这样,但有朝一日我想曲绛春的名字会名动京城。”曲绛春似乎并不在乎北宫的话,淡淡一笑,饮了一口酒摇着头道。
北宫瑛道:“看你也是饱读诗书的人,何不好好专研文章,参加科考,报效国家,何必日日沉迷于这种地方终日蹉跎。”
曲绛春轻笑道:“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不是人人都要去拼得榜首,步入仕途。”
北宫瑛不解,“如今天下不平,扶摇国根基不稳,我想朝堂很需要多些有志之士为国家效力,造福万民。”
曲绛春笑道:“也不一定要入朝为官才能为民造福,再观如今的朝堂,不入也罢,况且曲绛春一介草民,逍遥半生,也无意于此。”
“哦?那我倒是想听听先生的见解。”曲绛春的此番话,令北宫瑛心情沉重,若是读书人都已无志至此,那扶摇国又如何扶摇直上。
“扶摇国虽有夷桐国原先的根基在,只是战乱后,扶摇国根基早已崩塌,气若游丝,失了生气,而且传言当今的新皇无心政事,虽说有丞相大人的打理,可无论臣子如何勤恳,但一国之君颓废至此便如失去了方向的船只也只能勉强保持不沉而已。”曲绛春叹了一口气道。
“先生的话倒是有几分道理,不妨再说说看。”北宫瑛听到这话,心中有几分愧疚,给曲绛春斟了一杯酒道。
曲绛春似乎隐隐有几分醉意,毕竟是庆归坊的珍品天山一丈雪,不知不觉中便多饮了几杯,趁着酒意,他继续道:“民间都传言,皇上年少不理朝政,容忍奸臣作乱,处处包庇后宫的夫人,还独断专行不顾众臣的反对册立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当皇后,流连美色。”
“那先生也是这样认为的吗?”北宫瑛没想到百姓心中自己竟是这样的形象,但他却无法为自己辩解。
曲绛春打了一个嗝,缓缓道:“流言或许有些许曲解之处,又或许君临天下的人也有自己的难言之隐,不是普通人可以理解的,但只要他坐上那个位置,一国之君便是整个国家希望与精神寄托,若是君王无法给予百姓安全感,那么他便永远也无法获得百姓的支持。”
“那既然如此,先生何不入朝堂敲醒那个糊涂君王成为那个为万民请命的人?”北宫瑛放下手中的酒杯,忽觉自己因个人私情却忽略了国之大任。
“呵,为万民请命?吕公子可高看了我了,在下无才无能,何以堪此大任?在下只想当一个普通的写书人。”曲绛春似乎又醉了几分,眼神似乎也有了迷离之色,干笑几声道。
“写书人?”北宫瑛想起当时见曲绛春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说的。
“阅遍世间百态,写尽人间故事。”曲绛春笑着又倒了一杯酒,语含无尽沧桑。
“那如今先生的书写得如何?”
曲绛春有些醉醺醺道:“如吕公子所见,除了如素华楼的那些姑娘,无人愿意一听我所言,也无人愿意同我说他们的故事。”
“所以你流连在素华楼就是为了写书?”北宫瑛自是不解他为何如此执着要写别人的故事。
“生在乱世,普通人徘徊在温饱间,无人一听他们心中的难处,他们也没空能一诉心中所难,而只有在这素华楼,我便是她们的最好的倾听者。”曲绛春说着身体已经微微开始摇晃。
“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即使你付不起银子,那些女子还是愿意供养你的缘故。”北宫瑛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一个混吃混喝欺骗女子感情的浪荡子,原来,这才是他真实所想。
“当然不止这样,我会为她们代写家书,为她们的曲子作词,给她们讲其他人的故事,苦难乱世中,只要有人稍微聆听她们的心情,便能让她们心甘情愿沉迷,人心之间唯有理解最难,但也唯有人心最好懂。”曲绛春说完这些终于支撑不住醉意倒下,一头栽在桌上睡着了。
北宫瑛看着眼前这个醉倒的男人,心中一遍一遍回忆着登基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直到最近,他才勉强接受了自己已成皇上的现实,如今听了这个男人的话,这份真实感和责任感变得更加清晰,越发觉得自己从前过于自我和懦弱。
北宫瑛沉默着饮着酒,整个庆归坊此时只剩他们这一桌,周围早已空空荡荡,外面天色已近傍晚,北宫瑛叫来了店小二,付了银子让人将曲绛春扶去房间休息。
而他自己则交代了掌柜后住进了另一间房,一边继续饮着酒一边等着梓柔,看着外面的天色从微明渐渐暗下来,街上两旁的街灯依次亮起,对面的素华楼灯光暧昧也变成了纸醉金迷的温柔乡。
“喝了不少还依然稳如泰山,你的酒量倒是深不见底。”就在北宫瑛还陷在沉思中的时候,梓柔从外面回来,根据掌柜的指引走进房间,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北宫瑛,桌上散着三五酒瓶,淡淡道。
房间里没有点灯,素华楼的灯火映照过来,为这昏暗的房间增添了一丝丝光亮,只能看到北宫瑛模糊的侧影,再走近,北宫瑛俊秀的脸庞轮廓略带怅然。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北宫瑛听到梓柔的声音并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抬高了几分声音,似乎是带着一缕不太明显的欣慰。
“我并没有说过不回来。”梓柔说着准备点起烛火,在火折子点燃的一瞬间,一阵伴着酒味的微风拂来,那星点般的火苗片刻便熄灭了。
梓柔有些惊诧地抬头,北宫瑛正站在她面前,夺走了她手里的火折子。
“朕给过你几次机会,你都没有接受,看来你是想逢场作戏到最后了。”北宫瑛正声道,不知为何在这黑暗中,平缓的语气却有些不怒自威。
“皇上终于在我面前自称朕了吗?看来皇上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身份了。”北宫瑛这样的语气实在少见,但是梓柔却是风轻云淡地回答道。
“那朕倒要看看你到底要执着到什么时候?”北宫瑛拉起梓柔的手腕,梓柔欲挣脱,北宫瑛不禁加重了几分力道。
“皇上这是做什么?”梓柔有些不满地皱皱眉,虽看不清北宫瑛的表情,却也能感觉北宫瑛的情绪似乎与往常大不相同。
“你始终不肯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皇宫的吗?”对于这个问题,北宫瑛始终不能罢休,也不能心安,白日里既然她已表明她并非对自己有意,那她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执意留下?
虽然他一开始便知道眼前的人便不是单单为自己而来,但直到今天,自己仅存的幻想被完全打碎,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事实,就仿佛刚刚抓住的一缕生存的理由又被人生生切断,重新坠落无间。
“皇上为何非要知晓不可?”虽然不知面前的人为何忽然生气,但她隐约间觉得现在的北宫瑛露出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即使我说我是真的钟情于你,是真心待你,是真的喜欢你,你也不愿意说吗?”北宫瑛语气里漫溢着悲伤,几近哀求,他抓着梓柔的手又紧了几分。
“说了又能如何?”梓柔渐觉自己的手腕有些疼痛,却忍着没流露出半分痛楚。
“你无论如何也不肯与我真心相交吗?无论如何也不肯坦诚待我吗?”北宫瑛步步紧逼,黑暗中,两人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北宫瑛用手护住梓柔的头,手却不慎磕到了椅子的边角。
黑暗中,两人沉默半晌后,梓柔欲起身,道:“你今天喝多了,你早点睡吧,我今天先去梅陇屋。”
“不许去。”北宫瑛将头靠在梓柔肩上,轻声道,微微的酒气轻拂过梓柔的鼻尖。
“你干什么?”说话间,梓柔却感觉北宫瑛起身将自己抱起,随后被放在柔软的床上,梓柔心中一慌,道。
“既然你不肯说出你的用意,又不肯拿出真心,那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能逢场作戏到最后。”北宫瑛伏在梓柔耳边,喃喃道,语气不带任何情绪。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梓柔有些急了,看北宫瑛的样子似乎也不是逗她,而且北宫瑛靠近的时候,黑暗中她似乎能听到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我当然知道,上次你对我投怀送抱引诱我难道你忘了吗?这次不过是对你犯的错误的惩罚罢了。”说罢,北宫瑛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让梓柔无可反抗。
梓柔欲推开北宫瑛,却见北宫瑛停下,盯着梓柔道:“上次你说所有的不过是逢场作戏,顺势而为,既然是这样,怎么事到如今还要拒绝?”
“是啊,明明是为了复仇,为了夺取扶摇国,明明早已下定决心,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抛弃,事到如今,又还有什么害怕的呢?”梓柔心中叹息着,不再反抗,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刚刚剧烈跳动的心不知为何有些难受。
“你哭了?”迷离夜色中,北宫瑛轻轻抚过梓柔的脸庞,手指碰触到了她的眼角,问道。
“那你是为了谁又是为了何事掉泪?”见梓柔没有回答,北宫瑛继续道。
梓柔未曾言语,她自己此时竟也分不清到底是为何会落泪了。
北宫瑛如亲吻着柔弱的花草般轻吻着梓柔的脸庞,衣衫褪去,呼吸渐愈急促,肌肤相触间却是滚烫的热度。
梓柔闭上眼睛,眼角滑下一滴泪,她心里明白,虽是形势所迫理不清自己的感情,但唯一知晓的是自己并不讨厌他。
月无言,花无语,夜朦胧,情缠绵,所有的一切在黑暗间尽归虚无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