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一人骑着马一路风尘仆仆疾驰进已入定的珞州城里，哒哒的马蹄回荡在空空荡荡的街道上，甚是清晰，那匹棕色的马大概是因冬日长途跋涉的缘故不断地从鼻尖吐出白息。
“三更半夜的这样大的响动，你就不能替睡眠浅的人考虑一下让这马停下来吗？”黑夜中，在离马的不远处一条清瘦的背影拦住了去路，语气半带嘲讽。
“拦路者是谁？”那马背上的人勒停了马匹，粗声问道，黑夜中这粗糙低沉的嗓音格外有穿透力。
“我想你大概已经不认识我了吧。”那人影转过身来，借着一丝月色看去，却是曲绛春，他笑着看着马背上满身风霜的人，眼中有几分挑衅又带几分怨恨。
马背上的人翻身下马，走近了几分，看到眼前的人不禁瞪大了双眼，“是你，萧其风？”
“没想到我如今这个样子你还能认出我来，连晏安都没认出我来，不愧是声名远播的珞州州牧。”曲绛春有些意外，他们已有十多年未见，也早就抛弃了那个名字，自己现在的模样和十多年前样子大有不同，而他偏偏能一眼便认出。
那人走过来神色有些激动，双手紧紧攥住曲绛春胳膊，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当年你不辞而别我们都很担心你，现在看到你还好好的，我便放心了。”
再见故人，鹤长连心中不免生了几分感慨，虽然眼前人语出尖刻，但观他形容比起从前消瘦了许多，想必这些年在外面也受了不少苦，而这一切的起源也是因为自己，这些年他内心一直很自责，他能为所有珞州子民做任何事却唯独面对他，他什么也做不了。
“哼，担心我？我回来可不是为了来和你叙旧的，如今你贵为州牧大人我也高攀不起。”曲绛春愤怒甩开双手，冷哼道。
“是为了义父的周年忌日吧，罢了，好不容易才见面，等我这次办完事情，我们再约个地方好好聊一聊。”鹤长连语气恳切，本是一个粗糙不修边幅的铁汉，现在眼中却有一丝湿润。
“我们之间也没有什么可聊的，等忌日过后，我便会带着父亲的灵位离开珞州，永不回珞州，今日我见你只是为了告知你此事而已。”曲绛春沉默了半晌，随后平复了情绪，转而淡淡道，说完转身欲走。
见曲绛春这般反应，鹤长连重新上马，道：“萧其风，等我办完这件事，我们再谈一谈。”
曲绛春只是径直向前走，没有回头，平静道：“早就没有萧其风了，今夜你所见的是曲绛春。”
鹤长连驾马追上，路过曲绛春身边，沉沉道：“萧其风，萧府永远敞开着门等着你回去。”说完便策马匆匆离去，消失在街道尽头。
看着鹤长连离去的背影，曲绛春不禁哂笑着低语道：“鹤长连，你又一次将我抛在身后，而我永远都只能看着你的背影。”
天空中的那一丝月光也渐渐隐去，曲绛春的身影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第二日北宫瑛醒来，推开门便见门口恭敬立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这人将睡眼惺忪的北宫瑛吓了一跳，顿觉睡意完全消散。
“你是？”北宫瑛立刻佯装镇定地淡淡问道。
男子跪下俯身道：“下官便是珞州州牧鹤长连，拜见吾皇！”
“你便是那鹤长连？”
“是，下官见驾来迟，还望吾皇见谅。”男子说的诚恳。
“起来吧。”北宫瑛地盯着眼前的男子淡淡道，虽然他一直对这个迟迟不出现的州牧十分有兴趣，但如今一见，感觉也只是个普通的人罢了，便顿时丧失了先前那份好奇。
“谢皇上。”鹤长连起身抬头，拱手道谢。
北宫瑛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个人来，身着圆领银丝仙鹤海水纹玄色州牧官服，肤色黝黑，中等身材，头簪白玉簪，浓眉圆眼，一双精亮深沉的眸子流露出浓浓的压迫感，额头如刀刻般的皱纹显得神情十分凝重，刚刚刮过的络腮胡的脸上还留着细微刀伤，气态粗犷，比起一般文官却反而更像是魏之然那样的武官。
“鹤大人从哪里回来？”北宫瑛负手走到庭院，天空阴沉沉的，依然还是寒气逼人。
“从西边，处理完东边的事宜后想在大雪来之前去看看西边百姓的情况。”
“鹤大人这样的雪天还四处奔波也着实辛苦了，珞州有你这样的官也算是幸事。”看到鹤长连流露出的倦态，赞叹道，说着又走回自己的房间。
“这是下官应该的。”
谈话间，宣礼敲敲门，看了一眼鹤长连，端着一盆水走进来，道：“主子，奴才来伺候您洗漱了，晏大人已经在大堂备好了早膳。”
北宫瑛点点头，接过宣礼递过来的毛巾擦着脸，边道：“鹤大人想必也是奔波了许久，不如一起用过早膳后好好去休息一下，晚点朕再传你。”
鹤长连却面露难色道：“多谢皇上，不过还请皇上允许下官不用陪同用膳。”
宣礼眉头一皱，还从未有人敢当面拒绝皇上的邀约，除了那方度离，而北宫瑛只是微微嗔目道：“哦？为何？与朕一起用膳让鹤大人为难了？”
鹤长连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着道：“不瞒皇上，下官已经两天两夜未曾休息了，下官恐怕再过一会儿站着也能睡着了，未免殿前失仪，还请皇上明察。”
虽然他知道这样不妥，但他所说也是却是实话，在接到皇上造访珞州的消息后，他便一路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昨夜到府中已将近天亮，所以只是稍微梳洗了一番便又匆匆来这鹤风堂候着了，他实在是累极了。
“既是这样，那朕也不会勉强，鹤大人尽管好好休息吧。”北宫瑛倒是十分大度笑道。
“谢皇上！”鹤长连弯腰重重行了一礼，北宫瑛摆摆手，鹤长连便退了出去。
鹤长连松了一口气走出来，刚好碰上了晏安，道：“等下皇上就交给你了。”然后拍了拍晏安的肩膀。
晏安脸色一转，道：“大人，您要去哪里？”
“我先休息片刻，皇上传召我的时候来叫我就行了。”鹤长连抛下这句话便走远了。
晏安扶额苦笑，脸色浮出一丝无奈。
“有这样的上司很辛苦吧。”魏之然看到鹤长连走后，擦着手中剑走过来站在晏安旁边漫不经心问道。
晏安道：“一开始确实是这样，但现在已经习惯了。”
说罢两人摇摇头心有灵犀般相视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