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默止把她从街头背回她五楼的家,路上他时不时地侧过头来问她,有没有碰痛她。她入神盯着他近在咫尺、缓慢运动的喉结,憋了半天,只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干巴巴的单音节词,“嗯”。
回到家,她从苏默止背后下来,看见他额头和鼻尖浮起的汗水,细细密密,亮晶晶的,颗颗分明。眨眼便化成了涓涓的水,沿着血管,慢慢渗进心脏里。十四岁懦弱又自卑的她,直到他走出门了,才憋着嗓子大声说了谢谢。
她很少那么大声,还那么唐突。苏默止没被吓着,反倒她把自己吓了跳,顿时又觉得羞愧,颤着手急急关了门。
真是,不能够更丢人了。
她羞愤地咬着唇,小心趴在阳台铁锈斑驳栏杆上,目光追随老旧家属大院里那个年轻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融入细碎光晕里。
事后回想起来,如果那时候遇上的不是苏默止,而是其他人。大概也许是不是,她也可能会像喜欢苏默止一样喜欢着那个人。可一定不会这样执迷不悟吧,毕竟不是谁都有可能成为苏默止。
那是个少女心思萌芽的季节,像初春毛绒绒的柳絮,懵懂而好奇。校门口书摊显眼处摆着的都是爱情小说和体育杂志,班上、年级里总有某某男生和某某女生的故事,两个本不相干的名字在众人口中,成为一段欲盖弥彰的流言蜚语。
对童瑶而言,那还是个孤立无援的时期。
她一个人,孤僻,自卑。在一群聊着周末去哪儿买了衣服又去哪儿唱歌参加辅导班的女生中间,她穿着老气的衣服,梳着老气的马尾,永远接不上话。
在那样让她感到委屈和绝望的一天,有个男生背起她,像是要给她依托似的。把她从一堆流沙里拉扯上来,让她又能找到着地的感觉。而且偏偏,那个人还是苏默止。
那时候她避之不及,也一定没想到,之后的八年光景,她始终陷于苏默止搅起的漩涡里,画地为牢,终于没能幸免。
路晨安在医院背后街上的商务会所开了间房。
刷卡进门,他在床前放下她,自己走开去一个个打开灯里外检查。童瑶坐在床头,不明所以看着他,猜不透。
大学认识三年多,这竟然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和平相处。他就这么突然地出现,替她预交了流产手术费,打理她术后的事,甚至没有多奚落一句。
“护士让我告诉你,”路晨安随手按下饮水机开关,“如果不想以后生理期麻烦,未来大半年内最好不要喝冷水。”
童瑶倦极地点头,要不是他说话的语气过于生硬,她差一点觉得他真像个……哥哥。
包里手机短信铃音一直在响,纪娆让她回宿舍时帮忙带杯食堂的热豆浆。
失血过多的缘故,思维便转得有些迟缓。童瑶捏着手机,费了些劲才想起来,早上六点她出门前,睡在门口床位的纪娆突然醒过来。顶着前一晚未卸的浓妆,问她这么早干嘛去。她当时魂不守舍,随口编了个理由,大概是去校外画廊拿东西。
一时之间懒得再去想借口,她和纪娆关系也没好到那程度,童瑶顺手关了手机。
现在正是实习期,学校也没其他事,安静两天也好。
“我系上还有事,你自己小心。这里离医院近,哪儿难受了自己打120,别找苏默止也别找我。”路晨安走到门口,墨色的眼远远看着她,嫌弃的语气果然还是没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