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家堡中弟子学徒均宿于弟子居。弟子居分南北两院,其中练功房弟子为数最多,独占一院,而毒药、天工二房共分其余一院。院中各屋皆分有隔间,是以各弟子学徒分房而睡。当日坠崖之人乃唐天大弟子,故居于天工诸房之首,但人去褥凉,此间已是月余未有人迹踏入了。
杨、唐二人蹑步潜入屋中,静声撬开窗来进去搜查。然此时夜深人寂,仅有些微星月之光透过窗来,致使房中诸般物事,皆看不分明。杨坎与唐诗几乎目不视物,只好探手伸入橱柜之中,一通乱摸,但除却衣帽杯皿之流,只翻得厚厚几册书来。
杨坎见其柜中并无他物,心中怅然,但也不甘就此罢休,便从柜中将书取出,欲带回客房翻阅。然房内昏暗得很,杨坎取书之时不慎碰倒桌上烛台,唐诗赶忙去扶,慌乱之中踢到房中椅子,一时响动大作。
“怎么回事?”隔壁熟睡弟子闻声惊醒,又听得有人道:“好像是隔壁房间有些动静,我去看看。”
屋中二人骇然失措,急忙找地躲藏,好在杨坎伸手摸到床铺,便拉住唐诗示意其躲于床下,自己随后也钻了进去。
此时,开门声起,便见有烛火之明,可借光自床下看到两人走了进来。因此间乃单人居宿,床榻修得甚窄,且床底堆有夜壶杂物,供不得两人侧躺,杨坎只好压在唐诗身上,贴面趴着。
“哎,哥,你没听错吧,这房间都一个多月没人住了,怎的还会有声响?”
“我也纳闷儿,可我方才听的便是这里,不知是不是闹老鼠了。”
(已屏蔽)
“若是有老鼠的话,当躲在柜角床下,待我查看一下。”
(已屏蔽)
好在二人动作轻微,并未教入房察看弟子发觉,且听得那人秉烛看过柜角,正要低头窥向床下,忽闻另一人道:“哥,你看桌上烛台倒了,窗子又开着,怕是这耗子从窗户走了吧。”
那人抬腰看去,满心疑惑,道:“这就怪了,平日这窗户都好好的,怎的今夜突然就开了?”
“我看这几日房里甚冷,且常伴阴风,你说该不会是师兄回来找咱了?”
“别在这瞎讲,大师兄头七早就过了,怎会偏挑今日回魂来的?”
“这你就不懂了哥,这头七过了,还有二三四五六末呢,我刚算了下日子,今日子时正好五七。大师兄死后未得入土,本就化为难得超度,待头七之时,我劝你烧个梯子助他超生,你偏不听,只怕是师兄在阎王爷处过不了七灾,便化为孤魂野鬼回来找我们嘞。”
只听另一人似是打了个寒颤,略显慌乱道:“你休要跟我扯把子,天下哪有什么鬼神,走,回去睡觉。”
“嘿嘿,哥啊,我说你莫不是——怕鬼?”
“什么怕鬼,你若不走,那我先回房去了,还有,待到天明咱俩再做个梯子给大师兄烧了吧。”
“我早就让你烧,你偏是不听。哎哎哎,你别走啊,等我一会儿。”
(已屏蔽)
杨坎侧眼望向床外,见未天明,便松了口气,回头向唐诗看去,见她依然昏睡不醒,脸颊泪痕犹在,道是玉兰月晕,云雨低香,粉肌生汗白莲芳。
杨坎见她睡相柔美纤弱,不忍打扰,但又恐待到白天不好脱身,便轻轻将她摇醒。唐诗乜眼醒来,回想睡前诸事,恍若春梦一场,记不分明。待她清醒过来,忽觉腹下有异,脑中霎时便似鸣钟一般,赶紧抬手向杨坎胸前轻推,示意他起身出来。
杨坎爬出床底,再拉唐诗出来,并扶她翻窗出去,而后自己带上那几册书,也出去了。
唐诗此时只觉腿脚酸软,站立不稳,心中恼恨,抬眼向杨坎看去,却又提不起火来。良久,方缓缓说道:“我身子有些不适,你去找处静路,自行回去吧。”
说罢,唐诗拖着双腿走至院外,勉强跳上屋檐,轻身离去了。
杨坎目送唐诗远去,即怀抱书册,走出院来,沿山径绕上几绕,便回至客房,此时天已蒙蒙亮了。杨坎将书放至桌上,借着晨曦看去,见此书分有三卷,名曰《格古要论》,乃是洪武年间奇士曹明仲所著。
杨坎见这书名心觉眼熟,想起昔日在书院之时曾于藏书阁见过此书,当时虽尝试阅,但其中内容多古物珍奇鉴别之事,遂未有兴致,仅翻读几页便放了回去。那遇害弟子本为天工学徒,好读些文玩书典也不足为奇,而曹昭此书抄本繁多,其中也藏不得什么奥秘,如此直教杨坎失望至极。
雄鸡破晓,红日东升,杨坎之前虽打了会儿盹,时至现在也是困乏得很,遂将书册收好,欲待睡醒再读。宽衣之时,杨坎忽觉衣裤之处黏湿一片,道是在山径之中沾了晨露,便将衣物搭在椅背上晾着,翻身上床睡了。
待杨坎醒来,已是下午。杨坎坐起伸了个懒腰,见案上已放了饭菜,便过去试摸碗壁,已是凉了。用过午饭,杨坎坐在案前翻开昨日弟子居中带回的《格古要论》,粗略读了几页,讲的乃是铜器书画墨迹之流,甚觉枯燥,遂合上书来,出门散心。
杨坎出门未走多远,便迎面遇见唐诗,见她独自低头踱步,遂挥手招呼。不想唐诗抬头瞧见杨坎,竟像受惊的兔子一般,一溜烟儿跑掉了。
杨坎道是她心恼昨夜之事,想及当时自己所为,当属乘人之危,心头不免五味杂陈。回到客房,杨坎总觉胸中郁塞,怕因此事与唐诗结怨,便取了铜铃系在门外树桠,以求入夜与其会见之时,再当面致歉。
是夜,杨坎许久未睡,静卧榻上,侧听谷中万籁寂静,山雀寒鸦啼鸣起伏,却闻不得房上生有任何动静。
如是,唐诗彻夜未至,杨坎躺在床上,亦是辗转难眠,虽不愿一直回想昨日往事,却不能自持。冬夜难熬,寒衾沾湿,杨坎百感交集,无处宣泄,遂起身下床,点灯伏案,提笔写下一首《忆秦娥》来:
寒山翠,铜铃月下曾相会。
曾相会,银光胜雪,几多流水。
寒鸦泣罢犹难寐,无心却负佳人泪。
佳人泪,三分惭愧,两分心碎。
烛影轻曳,笔落词成,杨坎吹灯躺回床上,将明日当做之事仔细规划一番,便合上眼来。不知经过多久,终于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