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闻听那老军竟突然道出了自己的名字后,彭远只急忙起身,随即就这么一动不动地惊愣在那里瞅着对方。他真是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人生地不熟的许州城里竟还有人能认出他们来。而这会儿他身旁的沈明则也已将手慢慢滑到了自己的刀柄上,只要彭远一声令下,他便准备上前结果了对方。
见对面二人紧张得大汗淋漓,那老军也知道这定是被他给说中了。可出人意料的是,那老军竟忽然朝彭远他们跪了下来。
“大人,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了你们,大人呀……”
沈明还以为这是对方想向他们求情饶自己一命,遂不由分说只抽刀上前。幸亏旁边彭远眼疾手快,连忙一把将他拦了下来。
“沈明,住手!”
“大哥……”
那老军抬头一瞅。
“怎么,沈司马,难道您不记得老朽了?”
沈明一愣。
“怎么,你认得我?”
对方忙点了点头。
“哎呀,认得,当然认得!”
“那你倒说说是如何认得我们的?”彭远赶紧凑上去低声道。
那老军忙又擦了擦自己的眼角,随即叹道:“唉,二位大人,老朽本是那宋州城内的百姓,后来跟着刺史杨大人一起撤往了曹州,在曹州时老朽还曾亲自到城上给二位大人送了好几天的饭,只是当时大人你们正忙于战事,便也就难怪会不记得老朽了。”
沈明一听这才忙也放下了手中的刀,随后凑过来仔细瞅了瞅对方。而那老军则也赶忙取下了裹在自己头上的布巾。
“莫非……莫非你便是那陈老伯?”
“哦,沈司马还记得老朽?”
“对对对,我想起来了,当时我还夸您送来的烧饼特别地香!”
“没错!没错!就是刚刚你们二位吃的那个烧饼!”
“哎呀!”
沈明赶紧上前将对方扶了起来。
“我说刚才那烧饼怎么这么香,感觉就好像是在哪里尝过似的!”
彭远在边上一瞅这也才稍感放心了些。
“可陈老伯,你却又怎么到了这里?你这是……”望着对方那身贼军装扮,彭远则又不禁疑惑道。
“唉,大人,这便就一言难尽了!”
说着,那陈老伯的眼角也是再次泛起了湿润。
“原本就在当初随杨大人一起撤往濮州后,我们还以为暂时就能安全些了,但谁知那可恶的贼军竟连夜就又杀了过来,得知消息后,杨大人只让城中百姓先自出城逃命,而当晚濮州城便也就跟着陷落了,第二天追上来的贼兵又将我们这些落在后面的百姓全都抓了回去,只逼着我们为其修筑河坝,许多人则不是被他们活活打死,就是被活活累死,而那些百姓的尸体竟也是被对方一起填入了坝底,老朽则因为只负责给他们烧火做饭,这才总算是捡了条活命,后来因为怕攻打洛阳的人手不足,贼军便将我们也编入了帐下,于是我这才来到许州城中,负责给他们每天运送药材、生火做饭。”
说到这儿,那陈老伯也是又突然跪了下来。
“大人,老朽这也是被逼无奈才会如此而为,还求大人饶恕,饶恕呀……”
“唉——”
彭远则一边叹着气,一边再次将对方扶起。
“陈老伯,请起吧,在下并无责怪之意,我亦知你们乃是受贼人逼迫这才不得已而为之。”
可对方听后却只羞惭地垂下了头。
沉默片刻,那陈老伯忙又开口道:“但不知二位大人却又因何至此?”
“噢,老伯,你先坐下,听我跟你慢慢说。”
于是,沈明负责在门边把风,彭远则将他们此次混进许州城的目的告诉了对方。
“陈老伯,眼下这城中的孩子是否都在那院中了?”
“不错,差不多三十几个孩子。”
“那你可曾有办法再带我们进去?”
“大人放心,等下我正好去给他们送饭,你们就在那时和我一起进去吧。”
“太好了,如此便拜托了。”
然而,就在接下来的一番仔细找寻后,彭远他们却也是极其地失望。
“沈明,你那边可曾寻见晓梅?”
“没有,东边的两间屋子我都去过了,可就是没见着晓梅的影子。”沈明忙摇着头道。
很快,二人便也只能失落地跟着陈老伯又重新回到了那间矮屋。
“怎么样,二位大人可曾发现你们要找的孩子?”
彭远只失望地摇了摇头。
“陈老伯,你确定城中所有的孩子都在那里了吗?”
“这会儿所有孩子都会回到那里来吃饭,应该没错呀?”
彭远听完忙叹了口气。
“唉,莫非晓梅原本就不在这里?”
“大哥,会不会是之前那小子骗了咱们?”
彭远则不知所措地又摇了摇头。
“大哥,既然晓梅不在这里,那咱们就赶快出城再往别处去寻吧。”
可那陈老伯听了却是急忙道:“二位大人,你们可是要再往西进发?”
彭远轻轻一点头。
“不错,看来我们也只能再到汝州走一趟了。”
“哎呀!大人,去不得呀!”
“怎么?”
“大人有所不知,那汝州离东都仅咫尺之遥,贼军在占领洛阳前便已派重兵于此把守,前日我曾听那从洛阳回来的人说,对方现已将洛水以西的所有桥梁、关隘尽数夺取,其前部先锋也已是越过崤山渑池,此刻正向潼关进逼。”
彭远一听“潼关”二字,却也立刻想起了他与曹翔的约定。
“呀!这么说,从这里往西是无法直接抵达潼关喽?”
“不错,除非先往南绕道伏牛山,否则无论如何也是过不去的!而且我还听说……”
可对方却也是忽又止住了已到嘴边的话。
“怎么,陈老伯,你还听说些什么?”
对方忙又低头想了想,之后这才继续道:“我还听说,眼下贼军已将那些被掳来的百姓尽皆赶往西边前线,倘若大人要找的孩子真的不在这里的话,则恐怕……恐怕便已是凶多吉少了!”
“啊?!”
彭远闻言顿觉天旋地转,那长久以来一直在他心中仅存的最后一点希望,这下也终于彻底破灭了。但听已是欲哭无泪的彭远忽仰天长叹了一声。
“唉——”
“大哥……”
沈明也赶紧从旁跪下哀叹起来。
许久,那同样伤心不已的陈老伯则再次劝道:“二位大人,事不宜迟,如此还请大人你们赶快带人出城吧,否则一旦那后续粮队抵达识破了你们的身份,则大人你们留在这里岂不等于白白送死?”
彭远这才也轻轻拭了拭自己脸上泪痕。
“唉,虽说如此,但事到如今我们也不能就这么走了,便是晓梅不在这里,可我们也要把其他那些孩子救走,绝不能再让他们继续留在这里受苦等死了!”
“哎呀,大人,你们这又是何苦呢?”
可彭远却只忙一摆手。
“陈老伯,你不用再劝了,我绝不能眼睁睁瞅着那些孩子也像晓梅和我的家人一样,最后就都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于贼手!”
“对,大哥,反正咱们也来了,干嘛不带那些孩子一起走,总之绝不能把他们留给那帮畜生!”
见二人决心已下,于是那陈老伯便也赶忙道:“唉,也罢,也罢,如此老朽愿豁出性命助大人你们一臂之力,以赎前罪!”
是夜,彭远等人便在对方的引导下再次偷偷潜入了那间院落。此时,门前的两名看守早已因喝下陈老伯给他们送去的迷魂酒而醉得不省人事。彭远他们遂带着那三十几个孩子,以及被关在一起的两个女人悄悄返回了东门。而沈明则也早已在此等候他们多时,那十几个城门守卫已是被同样灌得烂醉如泥。
“大哥,你们可算回来了。”
“人都到齐了吗?”
“都在这儿了。”
“好,那咱们便立刻出城!”
“是!”
于是乎,趁着天还未亮,彭远他们只人背马驮带着那些孩子一路向南越过了颖水。见他们身后此时尚无贼兵追来,彭远这才也稍感宽慰了些。
然而好景不长,就在天亮后不久,那身后远处便就传来了追兵的声音。因为眼下蔡州一带尚未被贼军占领,所以按照此前商量好的计划,彭远只让陈老伯他们先带着那些孩子沿东南小路往郾城方向撤退,而他们自己则是故意沿西边大路制造响动,以此引开后面的追兵。果然,那些不明就里的贼兵便也很快全被吸引到了彭远他们的身后,只一路向西就此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