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王信智从苏州大营不辞而别后,他便一路催促手下,只马不停蹄赶奔了常州。在他看来,那常州既是被偷袭的,对方人数便也就不会太多,若是能乘势夜袭,或许还可将之夺回。更何况那常州乃是其立足之本,粮草也大多屯于此间,若是就这么轻易放弃,而苏州却又迟迟攻不下来,那他们岂不就真的成了丧家之犬。想到这儿,王信智也是再顾不得那许多,只忙又下令让全军加快步伐。
可惜的是,他王信智能想到的,彭远自然也早就想到了。就在攻下常州后不久,彭远他们便尽取城中骡马,急匆匆再次赶回到湖边设伏。
渐渐地日已西斜,而那些伏于高草丛中的军士则正静静聆听着他们身后湖水拍打岸边的涛声。
“大哥,咱们都已经在这儿等了这么久了,却为何还不见有人前来,那对方的援军该不会压根就不来了吧?”沈明悄悄溜到彭远身旁小声道。
“不会的,那叛军……”
猛然间回过神来的彭远也是又一下子止住了话语。
“沈明,怎么是你!你不该带着骑兵躲在水塘后面吗?”
沈明只朝对方咧了咧嘴。
“嘿嘿,大哥,俺这不是见半天都没瞅着对方的人影,所以便想过来问大哥你一声,看看咱们到底还接着等不等下去了?”
可谁知彭远闻言却勃然大怒。
“胡闹!你知不知道,这两军阵前擅离职守是什么罪过!”
沈明一愣。
“大哥,俺不就是过来问一声嘛,你又干嘛发这么大的火?”
“废话少说,你赶快给我回去!”彭远厉声道。
见对方是真的火了,沈明便也就没敢再多说什么,只连忙拉起自己的马,径直朝斜对面的水塘跑去。
其实,迟迟不见对方援军,彭远心里则比他们谁都着急,毕竟此时苏州之围尚未解除,而钱镠那边也还正等着他们一起去夹击叛众。可急归急,彭远嘴上却又不能多说什么,于是也不知怎的,他便只将自己心中那股怨气一下子全都发泄在了沈明的身上。
可偏偏事情还就这么巧,那之前也是怎么都等不来的叛军,这会儿却就又突然赶到了。只因沈明急着返回水塘,所以他便没走来时的小路,而是就这么径直从大道中间穿了过去。可就在他刚走到一半时,却又是与那不知从哪里拐出来的几骑叛军前哨撞了个正着。由于这会儿两边也没什么遮挡,那孤零零牵着马走在大道上的沈明便也是显得格外扎眼。
沈明与对方几乎同时一愣。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却也是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之前常州的那个老军。
“说不定这帮家伙也会同样的蠢。”
小声嘟囔了一句后,沈明只赶紧拉起自己的马,接着便故意跌跌撞撞地朝对面来人跑了过去。
“喂,你们……你们是从苏州那边赶来的援军吗?”沈明故意装作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道。
听他这么一喊,刚才还神经紧绷的那几个哨兵这才也跟着松了口气。
“都别慌,看样子那可能是从常州逃回来的自己人,让我再问问看。”
于是,几人中那领头的便也赶忙朝沈明喊道:“喂,你是何人?”
沈明则故作狼狈道:“我是……我是刚从常州逃回来的,你们又是哪里的人马?”
“你看看,我没说错吧。”那领头之人略带几分得意道,“不用怕,我们是王将军派来的救兵,正要赶去夺回常州。”
见对方信以为真并未起疑,当即沈明索性跳上了马。而这会儿躲在后面不远外的彭远却也着实是替他捏了把汗。原本还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赶快出击把沈明给救回来,可就在看到其不慌不忙地上了马后,他这才把那刚要举起的宝剑又慢慢放了下来。
“沈明呀沈明,你让我究竟该说你什么才好!”
而此时沈明却是与对面的那几个家伙打起了哈哈。
“噢,原来是自己人呀,快快快,我给你们带路,咱们现在赶去常州兴许还来得及。”
说完,不待那对面之人再多问些什么,沈明只连忙催动胯下坐骑,径自转身而去。
此刻天色已渐渐昏暗下来,而那几个敌兵倒也不疑,只赶紧从后面一起跟了上去。那带人伏于道旁另一侧的石绍也是不由得被刚才那一幕给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这会儿对方总算是有惊无险。
“唉,这个愣头青,差点就坏了大事!”
沈明快马加鞭在前面是越跑越急,而就在与身后之人拉开一段距离后,他便突然将自己手中缰绳朝旁边猛地一拽,随后顺势往马背上一伏,只一溜烟钻进了边上的高草丛中。而被他远远甩在后面的那几个敌哨,此时却还正蒙在鼓里。
“诶,那家伙怎么跑得这么快,一眨眼的工夫人就没影了?”
就在看到沈明从自己面前平安通过后,那伏于道旁丛中的彭远这才也总算长舒了一口气。
“唉——”
彭远只将那几个敌哨放了过去,直至对方后面的大队人马赶上来时,他这才终于下令进攻。
刹时间弓弩齐发,不少敌兵当即应声落马。那刚刚才丢了常州的叛军万万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这里又遇到埋伏。意识到这下常州是去不成了的王信智,于是也只能赶紧带人往回杀。可就在他们刚退到之前经过的那座水塘边时,一支人马却忽又杀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哼,狗贼,你们……你们往哪里逃!还不赶……赶快下马……受降!”沈明只在对面人群中气喘嘘嘘道。
就在刚才,沈明也是有如马上飞一般绕着那水塘兜了一大圈。好不容易凭着记忆在高草丛中摸黑找到了自己的人马,这会儿彭远那边却也是已经开始进攻。原本手下那些骑兵还正为群龙无首而发愁,这时沈明竟又是奇迹般地从一旁的草丛中蹿了出来。
“哎呀,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咱们的人已经在前面动手了,那我们……”
见左右军士催问得紧,沈明只一边倒着气,一边也才好不容易从自己嘴里挤出两个半字——
“出……出击!”
当即,沈明带着那五百骑兵犹如踏浪而来,只在最后关键之时总算截住了叛军的退路。王信智见自己这下已是无路可退,于是索性催动人马,上前与对方展开最后的厮杀。
虽说是困兽犹斗,可大势已去的叛军终究还是在劫难逃。眼瞅着自己身旁的士卒一个接一个地倒下,王信智也开始渐渐丧失了斗志。终于,心灰意冷的他跳下了自己的马,随之拖着手中宝剑向一旁的水塘深处退去。
身边最后一个人也倒下了。望着眼前那正举着弓弩将自己层层围住的敌兵,王信智却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怯懦。突然,他只站在水塘前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循着笑声,彭远他们从对面人群中挤了过来。
“如今你已是插翅难逃,我劝你还是早点投降吧。”彭远道。
“投降?哈哈哈哈……”
见对方死到临头竟还如此猖狂,沈明真恨不能赶紧上去一刀结果了他,可彭远却急忙伸手将之拦住。对面王信智一瞅这才也止住了笑声。
“你们以为杀了我王信智这天下就能太平了吗?你们错了,大错特错!还有那个风风火火赶去救他主子的钱镠,你们一个个也不过就是他董昌手里的一枚棋子罢了!难道你们以为我与叔父王郢真是像那老贼所说,不过就是些乱臣贼子而已?哈哈哈哈……”
水塘上方再次回响起王信智的讪笑声。而就在笑过之后,王信智则又慢慢垂下头来看了看自己手中那已沾满鲜血的宝剑。
“唉,也罢,终究你们也是不会明白的,如此便还是赶快拿着我的项上人头,去向那老贼请赏吧!”
言罢,不待众人上前将他擒住,那王信智只忽然举剑自刎在了塘边。血水顺着他的宝剑注入身后池中,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在其尸首旁形成了一片深暗的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