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毅在谢芳的掩护下死里逃生之后,便在无人的草棚中躲到了天亮,直到街道上有人开始走动,他才敢出现。他也知道自己这样很的行为懦弱甚至令人不齿,但是他别无选择。
谢芳在他面前倒下的场景在脑海中无限循环,让他心惊胆战的同时,也不断地唾弃着自己的无能。愧疚和孤独在黑暗中发酵,如同劣质的酒一般,刺痛他的喉咙,焚烧他的内腑,让他头晕目眩。
清晨的街道上,小贩已经出摊,卖早餐的摊子飘出热腾腾的白雾,带来诱人的香气。
这是他居住了好几年的晏城,对他而言却是陌生的。他走在大街上,身边不断有人和他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人是他认识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往哪里去。
谢毅在早餐摊前驻足了一会儿,抿唇离开。如果是以往的话,此时谢芳应该已经将包子和白粥送到他的床前,然后拿着一夜的劳动成果出摊儿去了。曾经他无数次期待着自己能够自己走在晏城的街道上,哪怕只是给自己买一份早餐。
现在他终于能够站起来,走在大街上,谢芳却不可能站起来了。谢毅空洞的眼神看着人逐渐多起来的大街,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孤独,心底空空地,落不到实处。这里人很多,可是都与他无关。
最终,他还是回到了曾经藏身的小院。谢芳的尸体还大大喇喇地陈列在残破的小院中,曾经被谢芳精心搭起的鸡窝被毁得七零八碎,几只下蛋的母鸡竟然还没有逃走,蹲在窝里瑟瑟发抖。
谢毅看了眼自己的腿,在谢芳的尸体边缓缓蹲下,单膝跪地,准备将谢芳的尸体收拢起来,好好安葬。
“笃笃……”
院门口传来沉闷的敲击声,谢毅条件反射般地一跃而起,以为是谢敏的人又折回来了。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是谢敏的人,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就应该已经把他砍死了。
“是你们!”
在院门口站着的,正是楼半夏、姽画和萧煜。昨日刚刚见过,谢毅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忘了。更何况依着他们的风姿,绝对是一见难忘。
原本是只有楼半夏和姽画来给谢毅送谢芳栖身的木簪,萧煜是在半路和他们遇到的。萧煜思量平日里少有和楼半夏一起走在大街上的机会,遂跟着一起来了。
姽画将木簪递到谢毅面前,眼神扫过谢芳的尸体:“这个,是之前谢芳留在我们那里的,他的意思是交给你保管。”
谢毅目光怔怔地看着那支木簪,意外地发现谢芳在烛火下眯着眼忙碌的模样分外清晰,他甚至能够记起谢芳雕刻这支木簪的情景。当时谢芳说要把这支木簪留下给他束发用,他却说自己整日卧床不能出门,这木簪给他用纯属糟蹋,还不如拿出去卖了。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支木簪还是回到了他的手上——以谢芳遗物的方式。
良久,谢毅才从姽画手中将木簪接过,眼中死气沉沉:“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谢芳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他从未跟他提起过这些人,就代表着谢芳和他们不熟悉,又怎么会托他们将遗物交给自己?
不过,木簪触手竟生温热,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谢芳的感觉。谢芳陪在他身板十多年,那种熟悉,他不会弄错。
“我们是牵情阁的灵师,帮你治腿就是我们和谢芳的一笔交易。”姽画的眼神落在谢毅身后的尸体上,“没想到只是一夜之间就出现这样的事情,很遗憾。”
谢毅的眼神更加黯淡,紧紧握着木簪,这样让他有谢芳还在他身边的错觉。
楼半夏看着谢毅身侧眨了眨眼睛,矗立在谢毅身后的谢芳对他们感激地点头。谢毅陷入伤怀无法自拔,楼半夏三人也并没有安慰他的意思,悄无声息地离开。
出了小巷,萧煜好奇地问:“住在这样的地方,应该是拿不出千金请你们出手的,那么你们从那个人身上拿走了什么?”他没有忘记良棋所说的“生灵之气”,也很好奇所谓的生灵之气究竟是什么模样。
“感恩。”楼半夏微微扬起头,斜眼看着萧煜,“不过,这种感情,你应该是很难理解的吧。”
萧煜伸手搭上楼半夏的肩膀,语气温柔得能腻死人:“谁说我不懂感恩了,你在柳树妖手下救我一命,我就准备以身相许了,这还不够感恩吗?”
楼半夏打掉萧煜的手,挪到了姽画另一侧,让姽画挡在她和萧煜中间:“这正是你不懂感恩的表现,你想当断袖,可是我不想。”
萧煜挑眉:“我并没有逼你,只是追求你而已。”
楼半夏无言。
姽画夹在二人之间,有些尴尬,恨不得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消失。明明知道萧煜追求烟琴是装模作样,明明烟琴对萧煜不假辞色,可是她就是觉得这两个人之间会发生一点什么。
对,是会发生,而不是已经发生。
姽画的心思楼半夏并不知道,她的心神正落在街道前方一个缓缓而来的身影上。不只是她,应该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出现的时候被他吸引了过去。常人被他吸引,或许是因为他妖异惑人的面貌,或许是由于他引人注目的装束,而楼半夏注意到他,是因为他身上毫不掩饰的冲天魔气。
绣着缠枝莲的暗紫色衣袍在男人的行动之间随风而动,露出镶嵌着血红晶石的黑靴。四指宽的腰带束得并不很紧,甚至有些松垮,却越发显得男人的腰纤细得过分。明明还是初春的季节,男人的右手却握着一把丝绢折扇,随着步伐的韵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左手掌心,漫不经心而又让人莫名地紧张。
再往上看,雌雄莫辩的妖异面孔几乎让人不敢直视。似笑非笑的薄唇抿出一道惑人的弧度,勾人的桃花眼微微眯着,似有潋滟之光,姿态傲慢却意外地不让人讨厌,反倒想匍匐在他脚下对他顶礼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