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女是从外面进来,门外守着的宫女内侍却并没有出现,令人诧异。
待其二人将小鬼收服,萧长风才出声询问。抱着一架古琴的女子轻轻拨动琴弦,素弦微动,琴音破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们给院中的内侍宫婢施了障眼法,她们是看不到我们的。”
“邪祟已除,陛下可以放心了。”另一个女灵师接话,“此事的前因后果,陛下可自良美人身上查得。虽然知道陛下一言九鼎,我也知道贵人多忘事,还请陛下别忘了给牵情阁送去牌匾才是。”
萧长风心下松泛,忍俊不禁:“你们且放心,明日朕就让人把牌匾送去。”从头至尾,他都没有问过为什么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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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女灵师回到牵情阁便摘下了脸上的面具,正是楼半夏与姽画。
身上缠绕着金色符文和黑色咒文的小鬼被从须弥戒中放出,终于露出怯懦之色。到底还是个孩子,欺善怕恶,当自己完全被对手压制的时候就知道怕了。
“你是怎么死的?”楼半夏没有责问小鬼,语气甚至称得上温柔。
小鬼猛地抬头,对上她平静的眼神:“你,你不杀我吗?”
楼半夏轻笑:“你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怕再被杀吗?”
“他说,如果我被人抓住的话,会被打到灰飞烟灭的。”小鬼缩了缩脖子,显然心有余悸。
“他是谁?”姽画给小鬼点燃了香火,香烟弥漫之中,小鬼渐渐放松了。
小鬼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死的,他最早的记忆,就是在一个形容枯槁猥琐的术士手中。术士在他身上描画着虫子一般的咒文,他却无法反抗。只要他有反抗的念头,那咒文就会如燃烧的绳索一般紧紧勒住他,让他难受得恨不得能再死一次。如果他乖乖听话的话,就会得到食物奖励。所以,渐渐地,小鬼学会了服从。
这就像训练奴隶一般,将其彻底奴化。
后来,他就被术士以一千金的价格卖给了良美人的娘家,并被带到了良美人身边。良美人日日以血饲之,成为他的饲主,而他也便顺应良美人的心愿,利用自己的力量,替良美人聚集气运,助她一路走到今日。
“其实从我发现我的力量一天比一天强大的时候开始,我就开始谋划要翻身做主了。只是暂时,我还没有那个力量。所以我一直等待着机会成熟的时刻,只是没想到,却撞上了你们。”
小鬼叙述自己的过往的同时,姽画已画下数道符咒,以火点燃,符灰溶于米醋之中。素手轻挥,溶着符灰的米醋便如雨水般落在小鬼身上。沾了符水,小鬼身上升起阵阵白烟,散发出难闻的臭味,令人掩鼻。
小鬼下意识地张嘴就要叫唤,“啊”字刚出口便软了下去,不像痛苦,反倒像舒服的喟叹。渐渐的,小鬼身上黑色的咒文被洗去,金色的符文却依旧留在他身上。
没有了咒文的折磨,小鬼一下子松泛下来:“你们真的不杀我啊!”
“你愿意去投胎吗?”楼半夏拿出手帕替他擦去身上残余的符水,“如果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现在也可以说出来。”
小鬼顿时红了眼眶,泫然如泣:“我想回去看看我爹娘……”
楼半夏回头:“良棋,你让碧蕊找两件季阳的衣服过来。”小鬼总是这样光溜溜的也不太好。
去了那一身诡异的咒文,小鬼也算得上是个可爱的孩子,姽画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来:“你家在哪儿啊?”
“我不知道……别的小孩子都有爹娘,我肯定也有自己的爹娘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可就难办了。要找到小鬼的父母,可能就得先找到将他炼化为小鬼的术士。
“阿琴,要不你去找萧煜,请他帮帮忙。”良棋提议道,“良美人已经被皇帝给绑了,说不定能从她那里得到关于那个术士的消息。”
听书摇头:“良美人入宫之前也只是一个久居深闺的富家千金,即便是养了这只小鬼,也肯定是通过旁人接触的术士,怎么可能自己和术士接触?”
“那就找她的娘家啊!”姽画敲桌子,“良美人的父母肯定知道些什么,若是不清楚那术士的底细,他们也不可能让良美人养小鬼养到宫里来。”
萧煜要查良美人的娘家不过是动动口的事情,很快就打听得一清二楚。
良美人是从淮阳城选到京城的秀女,她的父亲李明远在是淮阳城县令,在当地算得上个人物,但是放到晏城来,就什么也算不上了。
李明远在淮阳城的名声很好,几乎是人人称道,说他是真正的父母官。李明远在任十三年,手下从无冤假错案,替无数人沉冤昭雪。萧煜看过李明远呈送刑部的卷宗,皆是人证物证俱全,几乎称得上完美。
“这样的好官,没想到会让自己的女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凑热闹的鼓长叹一口气,不由得唏嘘。
萧煜揉了揉季阳软软的头发:“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也许李明远确实是个好官,但如果他的本性并非表现出来的这样,这个人就很可怕了。”
一眼看得出坏心思的人并不可怕,最可怕的就是那种表面道貌岸然,内心切开一片漆黑的家伙。这种人,当着人是个正人君子,一旦背过身去,往往什么恶毒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炼化婴灵变成小鬼,这种事情可是有损阴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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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待萧煜大张旗鼓地替萧长风把牌匾送了过来,楼半夏和良棋便带着身份不明的小鬼和凑热闹的鼓前往淮阳城,听书与姽画留在牵情阁。
自从到了人间,鼓的好奇心越来越严重,此番也非得跟着楼半夏一起去寻找小鬼的父母。楼半夏犹豫了许久,见鼓已经自觉地戴上了斗笠,一副不管你怎么说我已经决定了的模样,也只得无奈答应。
到了一个新的城市,马车中,鼓微微掀开窗帘,满眼新奇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他从未到过人间,遑论像现在这样,生活在人间,融入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