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梁作为当今太后娘娘唯一的嫡亲外孙,自是受宠爱的。只要他人在圣都,每月初三他都要到仁寿宫请安。
三月初三,天还不算暖可也不冷,太后宫里还供着炭盆,这让年富力强火气正旺的萧梁有些坐立不住。太后心中自然有数,祖孙二人说了些逗趣话儿,太后便借口打发了萧梁到皇后娘娘那里请安,去看看两个表弟。
萧梁知道太后这是怕他热着了,时间又早才打发他去看两个正值七八岁上下,狗都嫌的年纪的表弟。
萧梁乖乖听话的离了仁寿宫,往甘泉宫去。
路上来往的宫娥们齐齐转身面朝着冰冷的宫墙低着头,等着郡王爷萧梁走过。
萧梁大步流星的朝前走,丝毫没有在意这些恭敬回避的宫娥们,却在拐门处撞道一个形色匆匆的内监。那迎面扑来的脂粉味,惹得萧梁嫌恶的伸手挡住了口鼻。
耳边却传来低低的一句:“季萍儿!”。萧梁皱着眉头大步离开。行到隐蔽处才摸出腰间被塞的那张纸条。她约他相见。
是以萧梁在皇后娘娘的甘泉宫便有些心不在焉。又恰巧六皇子与七皇子被夫子拘着读书。端庄贤淑的皇后娘娘又是最温柔和善不过,在细细问了大长公主身体近况和萧梁一些日常琐事后,见萧梁虽恭敬却有些言语怠懒,便也不多留。
出了甘泉宫,拐向约定的庆祥宫,这是一处偏僻冷清的所在。萧梁的心情有些复杂,季萍儿呀。四年前,季萍儿还是圣都才貌第一的小娘子。
季萍儿是礼部尚书季大人府上的四小姐。那时圣都公子们多么推崇仰慕季萍儿。因为能与她定亲,他这个圣都第一纨绔也曾成为圣都贵公子们艳羡的对象。
可最终,是一场孽缘。
年少时的心动是美好的,一切都那么纯粹和毫无保留。他是那样的憧憬与季萍儿的未来。
可穿过那层暧昧朦胧有一种残酷叫做实际。是的,季萍儿是个实际的人。她实际的看透了嫁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将会过怎么样的日子。她说的与他憧憬的相差无几,他认为那样的日子很是美好。可季萍儿不,她享受惯了众人的钦慕和礼遇,她不愿意成为一个仅仅只有富贵名头的人。她争名夺利要的东西很实际,那时的他给不了全部,也不能让她有所期待。
所以她要退亲。她要求他在不影响她任何声誉的情况下退亲。他应了,也做到了。他认为那是他对于她爱慕的维护,也是对自己少不经事时的怦然心动的埋葬。
他告诉母亲非季萍儿不娶,所以母亲去说了亲,大长公主府,就算是礼部尚书府的姑娘也算得是高攀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就这样定了亲。可季萍儿不愿意,千百个不愿意,宁死也不愿意。终是他错了,所以他补救了,在不损害她任何声誉的情况下退了亲。
可转头,季萍儿的名字就上了选秀名单。多么讽刺。她是宁愿进宫去做皇帝舅舅众妃嫔中的一个,也不愿做他明媒正娶的妻。
他不甘心,权势当真就那么好。所以他去皇帝舅舅那里求了差事。
皇帝舅舅把他安排到了宁国公府沈家三爷身边学习办差。
沈三爷这位上官长的清俊秀雅如陌上君子,可整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办差更是三教九流皆通。
自己曾经那些纨绔手段在人家手里都是些小儿过家家小玩意。他告过沈三爷的黑状,被皇帝舅舅大骂不尊上官,一顿板子。
他在沈三爷办差时扯过后腿捣过乱,害沈三爷受伤,折损了两个兄弟。那次沈三爷是真的恼了。把他倒吊在树上,鞭子抽去边半条命,拖着他跪在那两个兄弟的无名冢前守夜。
那天,皇帝舅舅也去了。皇帝舅舅告诉他,若那次的差事的办砸了,会引起与南越国多少纷争,甚至会导致两国交战。战事起,南地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会有多少孩子失去父母兄弟。
他们这些贵人享着百姓们辛勤劳作的成果,锦衣玉食的过着富贵日子。既然不能学成守护一方安宁,也不该因自己一时痛快将他们推进死人坑。
他皇帝舅舅骂他,说他的作为连那些只知享乐风月的圣都纨绔还要可恶,可怕。他跪在坟冢前哭的痛彻心扉,他跑去宁国公府沈三爷门前跪了一天一夜。
也是那日起,他跟着沈三爷老老实实,认认真真的办差。
当他与靖远侯世子景渊结识。才知为何他是圣都中人见人夸的端正贵公子。才明白世家公子的担当抱负和远见,知道何为正途。
他亲眼见到了景渊与他妻子的深情。他才真实的明白,情谊真实的模样,明白娶妻的意义,夫妻过日子的意思。
那时,他便悄悄的将她放下,释然,再没有打听过她的消息。哪怕只要他想听,想见就能见到。他也不想知道了。
他已不是那个圣都纨绔的萧梁。四年,看过百姓疾苦,官场明争暗斗的阴谋阳谋。于世间大道,于漫漫历史,他实在渺小的微不足道。
他来赴约,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心,对她是如何的态度。
萧梁与她隔了一段距离看她,没有开口说话。
两人相对沉默。季萍儿忐忑不安的紧紧握着拳头:“你……!”
却再也说不出口。她低下头,轻轻吸了吸鼻子,似有哽咽,眸子里盈满了泪水,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委屈的。
她以为,他曾经那么信誓旦旦,对她情深意重。如今她放下身段约他相见,他会立马赶过来看她。他见到她,会着急,会关心她过的好不好。
可他不但没有立刻赶来,来了还要与她保持一段距离,审视疏离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个陌生人。
萧梁等了半天,没等到她在开口说话,便有些不耐烦。
他见到了她,听她声音哽咽,看她委屈又柔弱的样子,他心硬如磐石,心湖安静的不起涟漪,再平静不过,这样很好。他正欲转身离开。
“你,近来可好!”季萍儿见他转身,急的抬起头唤住他。
“好!“萧梁顿住脚步,没有转身,很干脆的回了一个字。
“你……”一双好看的杏眼泪汪汪的透着委屈,情绪复杂的看着安阳郡王萧梁的背影问道:“当年,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萧梁剑眉轻挑,转身看她一脸的期待和满眼委屈,往后退了一步,与她又拉开些距离:“这么说,季小姐当年说过的话,是不想作数了。”
他原以为秀女名单是个误会,他才夜闯尚书府去找她。
她斩钉截铁的告诉他,那名字是她以死相逼,求着父亲加上去的。只因不愿意嫁他。就算圣都子弟只剩他一个,她也不愿意嫁他。虽进宫是无奈之举,可她是心甘情愿并期盼着的。
“我……那时……”季萍儿着急的扭着手指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季小姐的话,不想作数,我的话,自然也做不得数。季小姐的话作数,我的话作不作数自然也不打紧。您说呢!”萧梁眉头紧蹙。
江南的案子是他第一次单独办案。江南的温柔乡是醉人,江南那些官员家的嫡女庶女他也见了不少,颇长见识。他不会为女子的几滴眼泪就心软了,也不会因了女子的柔弱就不顾了王法,更不会因为一双秋水剪瞳暗含的秋波就失了心神。
“我……你……“季萍儿愣在那里,萧梁看她像看个再普通不过的路人甲乙丙。没有少年时的深情和热切。
“你有什么话,什么目的,便直说。”萧梁又退了一步。
“我想离宫。”季萍儿低下了头。
“我会帮你向季尚书转达你的意思。”萧梁迈开大长腿,大步流星的离开这里。甩甩袖子,私会贵妃宫里的宫娥,若是有心人抓到,可不是什么好事。他要去御书房与皇帝舅舅提前报备一声,也是为年少的一段荒唐情事画上个句号。
萧梁走的潇洒,独留季萍儿一人在风中凌乱。萧梁会帮她的吧,只要萧梁求求皇上。季萍儿是这样期待着的,她私心里觉得,萧梁今天的表现是因为她当年说话太决绝。他自尊心在作祟,才会这样待她。他只要跟皇上求她,皇帝那么宠爱他,定时会成全他的。她满心里充满了希望,见到如今英俊挺拔的萧梁,她的一颗心如小鹿一样紧张的砰砰乱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