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很难,除非脑子有疾病,才会把发生过的事情忘记。
但可以把很多回忆放在心底里,不去碰它。
当经历了足够的时间后,也许回忆会淡去,淡到想不起对方的脸;也许,会酝酿发酵,蒸发掉那些青涩酸楚的,只留下醇厚。
赵泽君手头有周媛媛的电话,最后还是没打,重新又投入到工作之中。
任必达几天时间给赵泽君找了三套房源,一套新开楼盘,两套精装修二手房,最大的一套132平方,另外两套也都在一百平上下。
赵泽君暂时没去看房,这是给父母住的,等父母回来,带着他们一起去看。
他自己在考驾照,会开车和能开车是两码事,天天无证驾驶开着破面包车,早晚要被交警抓到。借着暑假把驾照考了,以后用得上。
高岗村已经有七八成的住户陆陆续续的签订了补偿协议,交了钥匙,大部分高岗村棚户房人去屋空,只剩下少数几家特别强硬的钉子户,死守着一亩三分地不肯搬迁。
拆迁队已经进场,开始了热火朝天的拆迁工作。
棚户区的房子拆起来很简单,赵泽君带着安全帽在边上看,有种坦克步兵配合作战的即视感:推土机在前面一路平推,后面一群带着安全帽,手持大锤的拆迁工人,拾遗补缺,对着推土机缝隙间没照顾到的残垣断壁一通猛砸。
姜萱拿着图纸,带着安全帽,在边上向赵泽君介绍拆迁安排的流程。
拆迁队是第一批进场的,也是第一批捞油水的。
他们主要的收入,是房屋里的破旧家具、门窗,家里鸡零狗碎的小物件。
拆迁办非但不给拆迁队钱,拆迁队还要通过竞标,交钱入场。
赵泽君以前想错了一点:他还以为拆迁队的零碎收入,也属于垃圾回收范畴。
姜萱解释说:“拆迁队是第一个环节,他们刮一层地皮。不过咱们的利润更大,每个环节都有行规,房屋的砖瓦、金属块,拆迁队不碰,都属于咱们这些收垃圾的,而且有时间限制,他们最多捡两天,前脚离场,就轮到我们后脚进场了。”
赵泽君哼哼了一声,看到眼前海洋一样的庞大废墟,再想想被拆迁刮走得那一层油,要说一点都不心疼那笔赞助是假话。
一吨建筑垃圾,算上运输,泽建这个二道贩子大概能赚不到三百块钱,但是其中有40%要充当‘赞助’。每拉走一车建筑垃圾,拆迁办都会有专人记录重量,垃圾回收的利润、市场价都是透明的,上下浮动不大,这里面做不了猫腻。
赵泽君想了想,说:“这样,你去租个垃圾场。大货车把垃圾运走后,先不送去处理厂,送去垃圾场停放,咱们内部先过滤一遍,这么大个废墟,我就不相信拆迁队能把所有漏都捡光了。”
“我们怎么过滤?黄金白银钞票我都认识,可是其他东西,值钱不值钱,咱们公司没人懂啊。”
“我来找人。”赵泽君第一个就想到了沈炼。
沈炼一个肯定不够,不能让他搞一言堂,古玩城里懂行的小老板多得是,多找些来。
“行,我让军子去办,他爸活着的时候,就是市废品处理公司的,在垃圾场有熟人。”姜萱说。
“好。”
几乎一天时间,小半高岗村就成了一片废墟,几栋钉子户的房子,孤零零的矗立在废墟里显得特别显眼,听说还有不少在家里放了很多煤气罐和汽油,一副和房子共存亡的架势。
其中有一户三层小楼,楼的主人叫贺大鹏,是当地的一个混混,靠着穷狠混出些名气,不过没有背景。听老李说,对方也是一口咬死了,要原地回迁,还要六七十万补偿款,一直和拆迁办僵持着,双方火气都很大,有几次谈判中差点打起来。
赵泽君看见过,小楼一楼二楼,摆了十几个煤气罐,院子围墙上拉了铁丝网,还养了条大狼狗,声势搞的很大,每次拆迁办去和他谈,只要有超过两个人靠近,贺大鹏就会拿着汽油和打火机从二楼冒头,大吼大叫,防止对方人多把他控制住了。
姜萱远远看着贺大鹏家直皱眉,“他这栋楼少说有几十吨垃圾吧,他要是坚持不搬,咱们就少赚万把块钱!”
“立场不同,态度就不同,从旁观者的角度看,钉子户值得同情,和咱们利益相关了,又恨不得他赶紧搬走。”
赵泽君笑了笑,从姜萱手里接过图纸看了下,这户钉子户,大约在泽建公司承包片区的东南角上,倒是不会影响主要工作。
“你说,那人不会真把煤气罐炸了吧?”姜萱不确定的说:“他弄来弄去,还不是为了钱?要是真把自己炸死了,还有什么意义?”
“不好说。”赵泽君摇摇头,从贺大鹏出发点来看,肯定是不想闹到玉石俱焚的。不过人都是感情动物,逼急了,一冲动,什么事都可能发生。
如果人人都能够一辈子保持理智,世上也就没那么多惨剧了。
赵泽君心里默默得计算了一下今天的日期,对姜萱说:“这样,从明天开始,安排早晚班,不是两班倒,而是一天白天干,一天晚上干,也给工人们歇歇。还有跟工人都打个招呼,工作的时候,尤其是夜里,不要太靠近钉子户家的小楼,免得真出意外咱们的人受伤。他们和拆迁办怎么闹是他们的事,别给咱们惹一身骚就行。”
姜萱嘀咕说:“都不是好东西,全炸死最好。”
正说着,军子打了个电话来。
任继福出院了。
上次赵泽君吩咐了一句,让军子留心任继福,然后军子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样,每天再忙,都会抽空去一次医院。
今天上午去看,任继福的床铺已经空了,问护士,护士说他的伤还没完全好,昨天晚上就偷偷溜走的,还欠着好几千的医药费没交。
“伤经动骨一百天,他断了好几根骨头,这才不到三个月,他就敢出院,等着残疾吧。你说,你他会不会再来找麻烦?”姜萱说。
赵泽君望着眼前的高岗村废墟,淡淡的说了句:“人生何处不青山,埋骨何须桑梓地?”
“什么意思?”
赵泽君把手里的烟头远远的弹飞,站起来拍拍屁股上得灰,说:“哪里的黄土,都他妈能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