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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姬如雪 凡尘篇

仙子入红尘,长音不断绝。

天穹宫是仙门之首,祖师乃是女娲创世造的第一个人,自生便是神。天穹宫由他一手建立,凡天穹宫的弟子生来便是仙胎,无论修行还是天赋都比其他人要好。虽然比平常人命好,但以免仙基不稳,宫内早有规定,所有弟子长到五百岁须得到凡世去走一遭轮回,是为历劫。

我是天穹宫的直系弟子,一直都是师尊的骄傲,法术修行一向拔尖。师尊本不欲我去凡世凭白浪费时间,可是小灶刚烧起了火,便已引起他人非议。为了师尊清誉,我婉拒了他的好意,直接到玄机仙子处投胎转世了。

神仙与凡人不同。凡人身死,魂魄入鬼界幽冥司等待轮回,但神仙转世,却是直接从天上走。两者通道不一样。

我猜想,那玄机仙子可能是受了我师尊的好处,将我直接投身到了一个帝王家,成了一个小公主。

如此也好,堪堪配的起我上仙的尊贵身份。

当然,我既已转世,便再没有了天上的记忆。

从此我在凡间有了新的名字,唤做叶长音。

我出生的国家叫盛国。整个王宫只有我一个公主和一个太子。

父王很宠我,常说我是他最疼爱的小公主,对我而言,他也确实是位慈爱的父亲。

但是我不太喜欢那个名义上是我哥哥的太子,他愚蠢且跋扈,从小喜欢仗势欺人,我最是讨厌见到他。

不可否认,我也眼高于顶心气高,但我私以为,我同那傲慢无比的太子却是天壤之别的。

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他叫秦慕之。他是新国送到我国的质子。

我六岁便认识了他,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文武全才,父王很是欣赏他,甚至为我俩定下了婚约,要结两国秦晋之好。

十五岁那年,我刚刚及荆,满心期待着成亲的日子。我一直以为,我会是慕之的新娘,这是既定的事实。可是,命运已在这时悄然改变。

父王派兵突袭了新国,一夜间,新国王室全灭。

消息传来的时候,我一惊之下碰碎了花瓶,手被瓷屑划伤,鲜血涌出,好疼……

可我什么都忘了。忘了疼,忘了包扎伤口,唯一记得的就是赶紧去找慕之,我要保护好他。

他现在是新国王室唯一的活口。

慕之显然比我早些收到了消息,被死士一路护送到了城外。可是追击的士兵紧咬不放,直接把他逼到了山崖边。

我赶过去时,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鲜血染红,一身风华气度却未减半分。他执剑的手在微微发抖,士兵们正围着圈要将他捉住。

我喉咙喊得嘶哑,可是没有士兵听我的,我想用自己的性命做要挟,可是转眼就被士兵制住,动也不能动。

生平第一次,我如此的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的被逼着往后退,看着他绝望的眼,看着他望着我痛苦又压抑的愤怒和伤情……

我大吼着不要,可他还是纵身一跃跳下了崖去。带着不甘、仇恨、和对我仅有的一丝眷念……

我的手伸的那么长,长得似乎再够一下就能碰到他的身影,可终究还是一场镜花水月,我什么都抓不到……

那片悬崖下面是一片汹涌的河川,听说底下都是些吃人的怪物,掉下去了便只有死路一条。

父王甚至都没有派人去搜寻,便笃定慕之死透透了。他说与其浪费兵力,不如养精蓄锐以图他用。

我心如刀绞。

我满脸泪水的找我的父王讨要说法,为何,这一切都是为何?不是说好要结两国秦晋之好吗,为何突然大开杀戒?

他告诉我,他有伟大的理想和抱负,他要统一诸国,这些年他一直在计划实行,而新国不过是其中的一步。为了盛国,一切流血和牺牲都是值得的。

我质问他,是吗?背弃盟约不仁不义,打碎百姓太平安乐的生活,自私的发动战争,让四海动荡血流漂杵,这些都是值得的吗?

他冷冷的看着我,只回答了两个字。

当然。

我看着他,那一瞬间我才忽然发现,这个一向说着最疼爱我的父王,原来不仅是我的父王,我怎么忘了,他还是一国高高在上的王上。有着对权势的欲望,有着统一天下的野心,还有着所有君王都有的冷漠和无情。

我嘲笑自己,生活在美梦温室里的公主,真是愚不可及。

我将自己困在寝殿里整整三日,未曾出门。外面侍女细细碎碎的声音传来,说了些什么,我置若罔闻。

第四日,我将自己收拾了一番,身着长公主华服,神情肃穆的拜入乾华殿,对着高台之上的盛王郑重的行下大礼,表示顺服。

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盛国只知安逸过活的小公主,那王座之上的男人也不再只是我的父王。

一切都再也回不去了。

自古女子不得参政,我虽暗中培养了不少幕僚,但见效不快,无法在朝中说得上话。父王又再度出兵攻占其他小国,我实在心急如焚。经幕僚提醒,恍然想起,还有一处机遇。

盛国信奉神明,全国各地都建有寺庙,宫内更是设有祭神宫,入职的都是擅长卜卦占星之人,大祭司更是号称能与神明通话的神使。而每三年祭神宫就会开举选拔一次神使之人,全国百姓无论男女都可参选,选中者经过祭神宫学习,便可成为新一届大祭司,可入主朝堂代神监察国家异状。

这样的机会对普通人来说可谓一步登天,对我来说亦是。

可是困难与机遇通常是并存的,凭我一人之力想拿到大祭司之位,实在艰难。

不知老天是不是在看着我,我正踌躇该想什么办法,给我解决难题的人便自动现身了。

他叫谭岩,是祭神宫负责洒扫的普通弟子。他说,他能帮我。

他给我展现了真正呼风唤雨的本领,我震惊之余也有惧怕。但若有他相助,想在祭司大选上夺得第一,我相信轻而易举。但我也知,世上没有天降的好运,想要得到什么必然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谭岩要的,是我的一份心甘情愿。

他说,无论他要的是什么东西,我都得心甘情愿的交给他。

我不知道他要什么,他如此本领却一直伪装成了一个平凡的弟子,背后定是有所图谋。但是我看不穿他,我发现我也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同他交换。富贵荣华权势与他而言,好像都不在意。但他既然不说,无论有什么目的我索性也不管了。

三个月后的祭祀大会,有谭岩帮忙,我十分顺利的当上了大祭司,成为了神使可出入朝堂议事。

父王已接连攻占了数个小国,四海战乱遍地狼烟。我以神使身份,建议他停止战乱,让国家休养生息。可是父王已经被胜利蒙蔽了双眼,他听不进去了。

为了阻止他,我和谭岩造了一场雷雨,直接把乾华殿给劈了,然后通告全国,说盛国接连挑起战争,引得血流成河,上天十分震怒,这次只是警告,若是再不罢手,下次便是灭国之患。

迫于百姓舆论压力,父王终于打消了继续征战的念头。我也松了一口气。

可是因果报应总是循环,父王的行为早就引起了诸国不满。我让谭岩用雷电劈了乾华殿,本意是停止战乱,可是这却成了诸国光明正大联合讨伐盛国的借口。

大军压城,乌云罩顶,炮火终于席卷而来,我站在城楼上迎着猎猎寒风望着一片乌央央的敌军,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我本意是想让天下太平,可是这天下大乱却间接有我一份造成。何其讽刺。

城内不知何时混入了奸细,竟然直接从内打开了城门,三万将士顿时被敌军包了饺子,无一生还。

最终,城破了。入目处,到处都是逃跑的人。

內侍过来传话,父王在宫内自缢了,太子不知所踪。泪水模糊了我的脸,北风刮过,冰冷刺骨。

谭岩却在这个时候来找我索要之前欠下的代价。

盛国王室有一个秘密,传说远古时期有一条巨龙犯了天规被贬下凡尘,陷入沉睡后化成了一处山川,世人称之为龙脉。叶家先祖请了各方术士找到了这处龙脉,将王城建造在了龙脉的心房处,听说这样可以保王室万年昌盛不衰。而为了防止巨龙从沉睡中醒来,便又找了一把神剑插在了巨龙的头顶。而这头顶之处,正是祭神宫。谭岩要的就是那把神剑。

神剑在先祖之时便用秘术沾了叶家的鲜血祭祀,唯有叶家血脉方能拔出被封住的神剑。并且神剑认主,外人想要得到,必须得叶家人心甘情愿的送出,才能被神剑认同,为之所用。

其实,现在国已经破了,这所谓的龙脉护国于我而言如同一个笑话。那把神剑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过是一件死物。既然他想要,我给他便是了。

我拔出了神剑,交给了谭岩。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他到底是什么人,我从来不觉得他只是个普通人。可他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

他拿到了神剑很是高兴。看着我,像是大发善心一样提议让我跟他一起走。他说他可以保我平安。

我拒绝了。我是盛国的公主,亡国了,理当以身殉国。

他笑我傻。

外头的敌军已经攻入了王宫,包围了祭神宫,我不想成为俘虏受尽羞辱折磨而死,作为公主我有自己的骄傲与尊严,即便是死,也应当是死在自己手里。

我甩开了敌军,奔上了祭神宫的高台,那里可以看到整个王城的景象。现在就让我再最后看一眼吧,这个我生长的地方,我的子民们,我有愧,是我对不起你们!

当我站在高台之上,俯瞰下方的时候,我看到了什么?我竟然看到谭岩和敌军站在了一起,他回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我的眼睛猛然睁大,脸色煞白。

那张脸我不会不认识,那是我认识了十年的脸,在他跳崖后,每晚每晚都会梦到的一张脸。

秦慕之。

他没死!他原来没死!!!

他装成谭岩潜伏在我身边,助我当上大祭司,帮我用雷电劈了乾华殿,以上天之名阻止父王的征战,直接造成四方诸国联合讨伐。城内的奸细,大开的城内,三万被围剿的士兵,自缢的父王……

原来是他!

竟然是他!

他是……回来复仇的。

我喉咙酸涩,说不出话来,心脏似乎被一双手紧紧攥住,压抑的就要窒息。

他知道我认出了他,那双狭长的双眸我以前最爱看,因为看着我的时候总是深情缱绻,可是现在那双眼睛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只有陌生和淡漠。

我有些站立不稳,握着栏杆的手喀喀作响,眼睛被泪水涨的生疼,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我赶紧偏过头去,没有再看他,何必再看,一切都该结束了。

我透过泪光看着王城。视线有些模糊,城内各处火光通天,百姓被敌军追得四处躲藏,小儿的哭嚎声撕心裂肺,到处一片残垣。曾经无比繁盛的王城,终是落幕了。

我匍匐跪在高台上,不停的像世人忏悔,心中涌出无限哀伤。

对不起,我生长的土地……

对不起,我热爱的子民……

对不起,我敬爱的父王……

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若有报应,请冲我一个人来吧……

上天,若真有神明,请您宽恕所有的人,请饶了所有的人……

所有的罪孽由我一人偿还。

心中无比悲痛,我再也不堪重负,纵身一跃跳下了高台,身体从没这么轻盈过,像只断了线的风筝,直直朝大地落去。

落地的那一刻,巨痛袭来,身体被震得仿佛散了架一般,额头有血流出,好疼好疼……

意识模糊中,我恍然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朝我这奔来,我朝他伸了伸手,最终无力的落了下去,眼睛沉沉闭上……

魂魄离体后,我站在云上,看着秦慕之将我的尸身搂在怀里,他背对着我,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但此时的我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了。我恢复了记忆。

劫,已经历完。

这一切跟我再也没有关系。

我是仙门天穹宫的弟子,我是高高在上的上仙。

我是姬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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