裳花何时归日头,半斜昏黄夕阳浅。燕无双守了顾七一夜,像小时候一样怕他夜里着了凉时时刻刻醒来探着体温,另一手被固执的抓住,蜷缩着不肯撒手,燕无双细细凝视着顾七的眉眼,褪去的青涩还余些不可寻得的清冷,薄唇微抿,有点像寒山上终年不化的冷雪。
他有些对当年的事情模糊了,只想起时便被顾家主带了回去挂在五子的名下,再后便是只顾陪在小阿七的身边,数年寒月,冬去春来,紧闭的木门关着一个冷清的小人儿,每当踏进这位院里郁闷的琐事每每被抚平,玄都这人手段绝不清清白白,只是面子上弄得干净让人抓不住把柄。
雨露初下,屋子里凉了些,燕无双侧躺在一侧,亦如平常心绪不宁的瞧着顾七,在妖界断袖之癖颇为常见,但能长长久久走下去的就不多,更别提上界曾经有位仙人沾人龙阳之好直贬下界,更是魂飞魄散,他约摸是怕这只是一时兴起,又或是别的……
雨声颇大,顾七早些时候便被吵醒,迷糊了一阵钻进燕无双的怀里就着他的胳膊垂眸抿唇。
燕无双手臂动了一下,在顾七发间嗅了嗅,是自己熟悉的味道舒开眉头把顾七往里按了按,轻喃道:“在呢。”
隔着一会儿,敲门声起来,顾七微皱眉空气中似乎嘣哒一声,阖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头的不安隐隐作痛。玄都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响起。
“公子,马车已备下了。”
身边的热意一动,略带沙哑的嗓音懒洋洋的起来。
“小声些。”燕无双翻身起来有些困意的揉了揉脑仁,掖好被角把顾七往里推了推,习惯探了额头的温度冷声道。
“是,公子。时辰要不要往后推一些?”玄都试探的说了一声,院前枯枝早已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了嫩芽,空有一副初生之象。
“不必了。”燕无双淡淡道,随意穿过昨夜的外衫,骨瘦如柴的长手从背后穿过懒散的搭在自己的手背上,有些怪冰的燕无双这般心想。
顾七头轻轻靠在燕无双背脊上,裸足轻踮半迷糊地哈了一口哈欠,不肯撒手,暗哑的慵懒声低低道:“容我一次撒野吧,哥哥。”
燕无双系着衣带的手微微一顿,眼神一暗,撇过头蹙紧眉头,剜肉的空虚感又次莫名其妙的出现,良久轻轻拍了拍顾七的手背,声色暗沉“不小了,该长大了。”话完,不留痕迹的拂过顾七的手整理好衣裳,琥珀似的眼眸平静看着顾七,后而似乎随口道:“送我一程吧。”
顾七似有所感,而燕无双早已扭头出门,几步之下脚尖锐痛,顾七低头茫然眨眼,地毯间的小小灰烬还留有几星点灵力,掌间温凉的碎灵,咬唇不甘死死握紧手。
天地是诙谐的,山水是昏暗的,他的身后藏着一个怪物血肉模糊,头发凌乱,枯槁的碎发间血红的双眼像隐藏在黑暗里吞吐猎物的毒蛇,一动不动的凝视一处,一如既往,执迷不悟。
燕无双面色肃穆的踏风行走,双手空荡荡,零落一身好似再无所依,绞肉的苦感慢慢延伸到舌尖,从明白的那一刻就好像被下了蛊一般万事不由人,掌心忽然一股温热,怔然片刻,竟吐不出一句话来。
“我送送你。”顾七一字一句认真道,眼里的较真摧毁不开,一句话中的固执显而易见。
雀唐没有青松,没有蕊瓣,只有数不尽的寒壁孤石,燕无双喉头翻涌着酸涩,半晌又是平时冷淡,似乎什么样的大事都撼不动此人心中半分,慢慢吞吞格外严谨的说着每一个细节,启唇而语“再过些日子你也是一方君士之人了,小及学士之间、江湖之上、朝廷之内的事,大及四国之间、六界之上,更是天道之外的事,再三思量,谨言慎行。”
话及“天道”时,顾七的眼神微微有了波动,那是不同于平时执棋点兵的漠然,也不似浅眠时掀眸的淡淡芒然,更该是不以为然的沉默不语。勾唇笑口悦声道:“我可以认为您心里是有我的吗?”
那一双星瞳直直的横在眼前,清澈眼瞳的倒影星河璀璨,眼角一点细小的红痣挈着不可否认的醉人,他明知道不该如此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再次吐露碎语“随你。”
若是,若是本不存在那些事,也或许那些事都是假的,这一切本就不存在,那么,这个时候我早已可以接触温暖的柔阳轻轻的光明正大的触着他的眉间。
星星似乎又亮了些。
顾七握着燕无双的手一步一步往后走着,燕无双有些担忧的拉紧顾七,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一双清瞳,春风十里桃花盛开,停了一两秒,燕无双有了动作,抬起手慢慢拂去发间的一两瓣桃蕊,缓声道:“怎么就不聪明下去了?”
顾七柔眼含笑,踮起脚尖轻触了一下下巴,嫣然一笑,应声道:“许是一时着了魔,若我聪明着,哥哥得收收自己手里攒着的桃花,鲜灵的时候怎么的都是好的,萎了何不该是我走了,我想好的聪明不聪明总有一天的。”
“我去的地方挺远的,也或许一时半会儿我也不再回来了。”燕无双温声道,拉过顾七低头仔细瞧着眉眼清舒。
他的灵力永远是那般浓郁而古老,像神池里得众生祈福的仙物,触之动容,顾七下巴抵在燕无双的肩头对上视线不见得有眼里的惆怅一脸坦然,也总是说道:“我寻着你的话,你愿意做我这一世的良人吗?”
燕无双没有给出答复,手指搓红了顾七的眼睛微微通红,磨搓了一会儿,只道:“我不算是个良人。”
众妖称呼君卿是个慈悲的善人,是个好名都能落到他的名头。
称呼那位上不了台面的公主是个怜恤的娇女,落落大方,苦口婆心,合着哪里有事哪里有她。
又称呼着胡步是个忠心耿耿的将军,誓死不屈,鞠躬尽瘁,九川的时候还能是谁扯着同族的血肉包裹着溃烂的身躯。
这些东西都是好东西,唯有着他占尽了骂名,一辈子的时候唯一想要留住的东西也抵不过这区区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