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唰——”笔尖在纸张上飞快滑动，声音流畅而悦耳。
外面是漆黑的夜晚，屋中的亮光却耀眼得让人无法相信这里只有一支蜡烛。
实际上这亮光也并非来自蜡烛，而是来源于那跃动的笔尖下的图案。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的蝴蝶翅膀上闪烁着瑰丽的光。随着那支笔来回运动，图案逐渐完整，那光芒也渐渐变得炽烈，色彩开始纯粹，恍惚间，蝴蝶的翅膀似乎也随之颤动起来，仿佛随时要跃出纸面。
少年端坐在桌前，神态严肃，除了握笔的右手，浑身上下如同雕塑一般，纹丝不动。仿佛只有眼中跃动的火光，能证明他还活着。那光芒，也许是他笔下光线的反射，又也许，是他心中的某种火焰，透过眼睛这扇窗透出的光。
纸上的蝴蝶并非是寻常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盘结交错，如果有人仔细盯着看，也许会变得有些头晕。
而或许，在那片刻的恍惚间，那个人就能看到，左翅上的纹路上一点点淡蓝色的微光闪烁，好像正午时的湖水，而右侧——虽然还没有图案尚未完成，赤红色的火焰般的光芒，却已经照亮了整个房间。
而那炽热的红芒，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耀眼夺目，恍若升腾的火焰，鲜红中有一丝艳黄，不断向天空跳跃着。
在图案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红光已经与左侧清幽的蓝光分庭抗礼，却又隐隐有交融之意。
始终全神贯注的少年看到这图案，也不由得一时有些出神，嘴角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可惜这安定的一幕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右侧红色的光芒愈发炽烈，刹那间便盖过了蓝光，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图案的左半边仿佛受着极大的压迫，蓝光越来越暗淡不说，就连构成图案的线条也开始逐渐透明，仿佛随时都会完全消失。
少年的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下意识牙关紧咬，强行压抑住了身体的想要不受控制的颤抖的渴望，维持着右手的稳定。只看手上的动作，完全同之前一般流畅而熟练。
蓝光并没有彻底消失，黯淡到一定程度之后，便看起来有点勉强地维持住了一明一灭的状态。而就在这个过程中，右侧的图案已经即将完成。
此刻整个屋内，都充斥着柔和却又明亮的红芒。外面是无风的静夜，屋内的空气却不可思议地流动起来，在屋内刮起了微微的清风。
清风吹过还挂着汗水的额头，并没有令少年感到寒冷，反而带来了一种温暖的感觉。眼看最后一笔就要落下，少年长出了一口气，一直都板得僵硬地脸上，也终于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不对！”少年脸色一变，惊呼一声，在那最后一笔完成前一秒，猛地把手拉到一边——这并不容易，他拼命似的表情，瞬间满头大汗的状态，都表明了他似乎在和某种强大的力量对抗。
“嗤——啦——”狠狠按在纸上的笔尖猛地向右侧滑动，在纸上留下一道参差不齐的裂口——而转眼之间，裂口中便升腾起赤红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纸张。
原本在房间中如漩涡般旋转着的清风，也仿佛突然之间失去了方向，气流混乱地碰撞在一起，在房间中四处肆虐，吹倒了桌上的蜡烛。最终，这阵风在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任何东西的房间中无可发泄，于是——
“砰——”气流冲开了窗户，一股脑地从中倾泻而出，一时间，只能听到狂风呼啸。
…………
房间重归寂静时，里面只剩下一点点黯淡的火光。
少年愣愣地看着前方，桌子上，那团灰烬当中即将熄灭的点点火星，不知怎么，竟有点想笑。
“……呵……”察觉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真的笑出声的少年，突然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用力捂住嘴，全力靠在椅背上，拼命后仰，却依然完全控制不了般地发出了阵阵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咵啦——”
连椅子一起翻倒在地的少年停止了笑，面无表情地穿过天花板上的窟窿，盯着外面的星空。
少年用力挤了挤眼睛，想要再次扯出笑容来，可惜，刚才还怎么也停止不了的笑，此刻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
“……又，失败了啊……这次还，失败的话，就，没办法，了吧……”说话的那个声音有些嘶哑，令少年感到异样，他差点以为这是别的什么人在对他说话。
可小屋里空荡荡的，并没有别的什么人。
少年呆愣了好半天。尽管过去从来没有关注过星空，此刻从缺口中看到闪烁的星光，却忽然令他觉得有趣了起来。于是他抬起手，笔直地举起，遮挡住了右边的几颗，不可思议地，左边那些星星的光芒仿佛更明亮了些。
“唉——？”少年发出了有些稚气的声音，又挪动着手臂，去遮挡另外一边，接着再努力去只挡住几颗星星，岔开五指，漏出指缝间的几颗星星……
少年似乎将全部的心思都投入了这件事当中，嘴角隐隐有了笑影，想着各种各样的方法，“捉弄”着星星。
“哈！”一阵从自己口中发出的短促笑声，却打断了思路，把他拉回了现实，先前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明天，就十六岁了啊。”又过了很长时间，少年发出了一声长长地叹息，笔直伸起的手臂也缩了回来，搁在了自己脸的上方。
压在眼睛上的手背被水浸湿。
“刚才，我原来出了这么多汗啊。”自言自语，或者说，自欺欺人的一句话之后，少年忽然感到了一阵强烈地恶心，和仿佛一切都并非现实的荒谬感。
到十六岁还无法自行完成绘制和装配魔法之徽的人，就会失去成为法师的资格。
过去觉得理所当然，甚至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的这条法律，此刻却真实地回响在他的脑海当中，变得像锁链一般缠住他的全身，勒紧他的喉咙：“当不了法师？谁？我吗？可是我……”
“当不了法师的话，我还能干什么呢？”
少年站起身来，从桌子上捡起笔，从房间角落的床底下又找出了一张莹白的纸，就这么站着，集中精神，把手挪到纸上，轻轻一点——一阵给人以空虚的感觉的眩晕感袭来，少年身子一颤，险些摔倒下去，踉跄着扶住桌子的边缘，趴在了中央还有些焦黑的桌子上。
“……真的，连一次机会都没有了啊。”少年叹了口气，用力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还是先来收拾一下吧，这样乱七八糟地，苏来找我的话，大概又会唠叨了吧。”
于是少年轻快地收拾起房间来，在忙碌中忘掉了不顺心的事——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只过了短短几秒钟，扶起倒在地上的椅子，清理了桌上的灰烬之后，少年突然发现，这个房间实在也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收拾了。于是他只好又开始出神。
“左侧水象征的符号，过度追求量的容纳，开口处理出现了问题，虽然一开始看起来成功聚拢了足够的水元素，但结果最后连火元素都在里面兼容了——右侧的元素容量也有点过高了，所以才导致精度差的影响大到这种程度——”少年看着那一团灰烬，默默地念了几句，接着摇了摇头。
“搞什么啊我，现在再想这些事还有什么用，因为，以后，永远也不会再绘制魔法之徽了啊……”开始还是自嘲似的轻快语气，说到最后，少年的声音再次低沉了起来，“我还在干什么呢……”
“是因为习惯吗？还是因为，不管怎么想，我会做的都只有这一件事呢？”双目失神地念叨着的少年，忽然猛醒似的，狠狠地在自己脸上扇了一巴掌。
“哈。”硬挤出来，毫无感情的笑声，带出了硬挤出来的，毫无感情的笑容。
看着在清爽的月光照射下的，清爽的桌子，清爽的椅子，还有清爽的未免有些过了头的房间，少年心里莫名升腾起想要砸烂这一切的烦躁感。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家。”这样想着，少年飞快地跑出了门，那模样，就像是在灰溜溜地逃跑的老鼠。也不知他究竟是想从亲手把自己仅有的家当砸个精光的后果中逃离，还是仅仅只是不敢面对失败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