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起身走到窗边,然后细细地打量了一圈世子的寝殿。中院主殿为共三屋,左侧便是她如今置身的卧室,中间为厅堂,右侧想来应该是书房。这主卧内置一张略显普通的雕花红木大床,床上大红的丝绸被褥压着金线,上绣游龙戏凤,被子上撒满了花生枣子。床正对面一卧榻,只铺了薄薄一层红色蚕丝被,想来是以备世子生病或者需要特别照顾时准备的。和风稍稍看了一眼,拔下自己头上的凤簪,任头发一泄垂下,然后跪到大床上,将花生枣子一一收起。
不等她仔细捡起那些铺满整床的花生枣子,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却是丰毕岑回来了,和风回头看是他,也没做声,便要起身将拾起的干果放到桌子上。
彼时,丰毕岑见到她整个人差不多要陷在大红喜被里了,青丝垂散,一回头,妆已卸掉,目光如水,身上纱裙将身形恰到好处地勾画了出来,整个人便有些慌乱,立在门口,不敢往屋里走半步。
待到和风把东西放下,便招招手:“世子,怎么这么早回来?”
丰毕岑“嗯”了一声,并不愿多说话,自己看了一圈被礼事阁打理过后的屋子,有点置身梦中的错感。见他立于门口并不进来,和风便也不说话,自己走向他,与他并排,然后转身指了指大床:“以后世子还睡那里,”然后指指盖着薄凉蚕丝被的小床:“我睡那里。”
丰毕岑点点头,自顾走进屋,然后倒了杯水坐下,自顾说道:“按照规定,新郎今晚无需陪酒。”
和风“唔”了一声,然后走近他,倒了杯水,在他对面坐下来:“世子,能否答应和风三个要求?”
两人从未这般独处过,都多少有些紧张。听言,丰毕岑皱了眉看着她,不明所以。突然发现了什么,他道:“郡主自行换了吉服?”原本只是陈述事实,话一出口,两人都红了脸。牵着红绸缎的时候,司仪就在他耳旁叨叨了一番洞房的程序。这吉服需得新郎脱,这凤簪需得新郎取,云云。
“嗯,我怕你要尴尬,便自行换好了,”也顾不得羞怯,和风微笑看着他,忍不住赞叹:“世子着红装甚是好看呢。”
丰毕岑低头看了自己一身吉服,有点隐忍的不好意思,便低头喝水。和风便继续说:“我答应了世子,与你以礼相待。世子是否能考虑答应我三个要求。”
丰毕岑总算明白了她的意思,但是有些不放心,便沉稳地答道:“郡主不妨先说说哪三个要求。”
和风掩嘴一笑,“不愧是丰世子。”当下也不客气,将要求一一提出:
“第一,世子纳侧妃之前,必须回这屋安歇,我会一直睡那张床,”言罢指指小床。
“第二,你我这夫妻做得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希望世子明白,这也是和风所希望的,请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如今,我也不想向世子索要爱情,却希望能与世子交换信任,”和风直直地看着他,语气严肃,毫无半点姑娘家的羞怯。
“第三,他日,我若想要离开,望世子能成全。”
丰毕岑定定地望向她,思考着这三条,除了第二条比较严肃,其他两条倒也不难。但是这第二条思量着,便起身站到窗边,背对着里屋。顿时,屋里陷入静默,和风看着桌上已经凉掉的甜粥,突然觉得自己饿了。
丰毕岑想起自认识以来,这世子妃倒也从来没有刻意为难过她。他想怎样她便配合着怎样,也时时想护着他,是个顶顶聪明的女子。
片刻,转身,他答道:“我便答应郡主,”转瞬停顿,又道:“为什么说有一天要离开?”
“这个嘛,我想,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也许有一天会想出去看看这锦绣的现世,”说罢和风跳将起来,在丰毕岑惊讶地目光中走向门口,拉门要出去,临了回头说:“我饿了。”
在此刻,有一道微弱的白光划破心中阴霾,丰毕岑罕见欢快地说:“你别去了,我去端来吧,我也饿了。”
“那一起吧,”她说,便等着他一道出门。
两人也不想打扰今儿已经忙坏的宫人们,丰毕岑一眼看到了温在麒麟铜炉上方铜锅上的两碗挂面,青花瓷煅烧碗上盛满了覆盖扣肉的面条,他便自顾取了递一碗给和风,两人便在厅堂屏风后的小茶几上开始吃面。和风看着铺满碗面的扣肉,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空余的碗,正要强行吃下那些肉,却见丰毕岑伸出筷子帮她夹出了几块肉,搁进玲珑玉透的茶杯里,然后自己低头吃面。
和风愣了一下,呵呵一笑便道:“我怎么没想到!”也不顾对方的反应,便曼斯条理地吃起了面。
在往后的岁月里,丰毕岑经常想,两人没有喝合卺酒,也没有任何新婚夜该有的亲密,却共同吃了象征共度一生的面条,真正是有些诡异。
第二日清晨,丰毕岑自行打发了礼事阁的司仪,将滴了自己手指血的白绫递了出去,象征圆满的一声钟鸣之后便是阵阵鞭炮声。
被鞭炮声猛然吓醒的和风哆嗦着爬出被窝,对穿戴整齐的丰毕岑抱怨:“我昨晚给撑着了,”丰毕岑一愣,俊俏的脸上现出宠溺的表情,转瞬即逝,但是说话却实实在在温和许多:“那我们以后早点用饭。”
和风“嗯”了一声,便跟他说:“世子你先出去吧,我要更衣。”
丰毕岑指了指床后面的屏风道:“你可以去那里更衣。”然后一个人好奇地看了看还未燃尽的红烛,思量着是不是该吹灭了。
“那也得你先出去,我才能从被窝里出来呀,”和风顿时脸红,又钻进被窝去,对着负手而立的世子说。
丰毕岑一个激灵,有些不好意思,便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了。待到和风穿戴整齐了出来,他还等在门外,二话不说,便拽拽她的衣袖示意跟他去前院。
院中站四队劲装武士,每对四人,皆背手而立,身姿挺拔,气宇轩昂。“这是啸骑十六卫,是我的私家侍卫,他们从小陪着我练武一起长大,负责保护我的安全,”丰世子向他的世子妃介绍。他的眼睛看向她,她看到了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过的流光溢彩,这些人必定是他最得力的干将,她这样想着,不觉感到自豪,朝着他用劲地点头。
言罢,他伸出右手,食指轻磕剑鞘,十六卫立时转身,身形极快地隐散院中四角。然后便是着轻裘缎衣的四排将士鱼贯而入。第一排2人,第二排3人,第三排4人,第四排5人,无一人佩戴兵器,但各个健硕,目光炯说。
“这是我亲领的殿卫士。前两排统领王宫殿卫队,为二品武将;后两排统领臣府卫队,为三品武将。今日因为要见你,我命他们卸了武器,”封毕岑向和风介绍,然后轻轻一摆手。这14人齐齐分开,空出一大片场地。
下一刻,院中又多了16人,着束腰藏青棉袍,鲜红色衬裙,来人各个身材颀长,仍然无一人佩戴刀剑。
“这些是都城卫12营的各统领,官居4品,”封闭岑看了一眼在身边兴致勃勃看向院中众将领的和风,然后朗声说道:“你们听着,这位便是本王的世子妃,”却是向众人介绍和风。和风不解了看他一眼,便听得震耳的声音来自院中:“参见世子妃。”声音整齐划一,铿锵有力,待和风望去,院中众将士已经单膝跪下。她忙稳稳说一声:“免礼。”
待到殿卫士及都城卫的将领们退出,院中只剩下啸骑十六卫,封闭岑转身看向她,从自己腰上取一块莹白羊脂玉,道:“伸出手来,”他温和地说,和风依言伸出手,他将玉轻轻置于她的掌心。
“以后这啸骑十六卫只听令于你我二人,无论你在哪里,他们会护你周全,”他微微一笑,收回落在她掌心的手。她眉眼含笑,重重地点头。
她说要他的信任,他便依言,将她纳入自己最隐私的保护圈甚至给她权力调动他的人马。
“可是,”她却不满意,转身与他面对面,院中刮起细细的凉风,她的鼻子冻得通红,却仰着头倔强地说:“这只是一部分的信任,那些有所保留的,你日后一点一点给我。”
他愕然:“还剩下哪些有所保留?”
“那些嘛,目前你也没法给我,它们散落在你我漫长一生将要共同走过的岁月里,。以后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你若能对自己有9份信任的话,便请给我10份信任。在即便连自己都无法相信的时候,请你要相信我,”她轻声但是坚定地说,眼睛依然望着他,忘了寒冷。
他愣了片刻,回应她的目光,那目光像春日暖阳,令他安心,让他一扫疲倦与阴郁。“好!”他点头。她微微一笑,露出虎牙,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回中院去。把他一个人丢在寒风中,等回过神来,她已走远,身边仍然萦绕着她衣襟上特有的苏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