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an style="color: rgb(102, 102, 102); font-family: SimSun, Arial; line-height: 21px;">六十七年前一月的纽约州北部,处处都是厚厚的积雪。雪堆积在橡树、枫树和山毛榉光秃秃的枝干上,把雪松和云杉绿色的树枝压弯得伸进雪堆里。雪浪起伏,覆盖了田野和石墙。
一个小男孩跟着哥哥罗耶、两个姐姐伊莱扎·琼和阿丽丝,沿着林间一条长长的路,深一脚浅一脚地涉雪去上学。罗耶十三岁,伊莱扎十二岁,阿丽丝十岁。阿曼乐年龄最小,这是他第一次上学念书,因为他还没有满九岁。
他得快步走才能跟上哥哥姐姐们,而且还得提着午餐桶。
“应该罗耶来提,”他说,“他比我大。”
罗耶跨着大步走在最前面,他高大个儿,脚上穿着靴子,像个大男子汉。伊莱扎说:“不行,阿曼乐。现在轮到你提啦,因为你最小。”
伊莱扎老爱使唤人。她总是知道怎么做最好,而且总让阿曼乐和阿丽丝照着她的话去做。
于是,阿曼乐跟在罗耶后面,阿丽丝跟在伊莱扎身后,沿着一条长雪橇的滑板压出的小道急匆匆地往前赶。路两边松软的积雪堆得很高。他们下了一个长坡,跨过一座小桥,再穿过冰冻的树林往前走了一英里,这才走到学校。
阿曼乐冻得眼睑疼痛,鼻子发麻,不过他穿着顶好的羊毛衣,身子倒是挺暖和的。羊毛衣都是用爸饲养的绵羊身上剪下的毛做的。他的内衣是乳白色的,可是用来做外套的羊毛却被妈染了色。
妈先用灰胡桃壳把做大衣和长裤的羊毛线染上色,织成布以后用水浸泡,布缩水以后就成了又沉又厚的一整块。妈织出的布可结实了,既防风,又御寒,甚至连瓢泼大雨都淋不透。
为了做阿曼乐的背心,妈特地把上等羊毛染得像樱桃一样红,然后织成又软又薄的布料。这种布既轻柔又暖和,红红的,很漂亮。
阿曼乐的棕色长裤通过腰间一排亮晶晶的铜纽扣扣到红色背心上。背心的领一直扣到下巴底下,挺舒服的,那件棕色布料的长大衣也一直扣到下巴下面。妈用同样的棕色布料给他做了一顶帽子,帽子带有一副暖和的护耳套,用细绳系在下巴上。他手上戴着一双红色连指手套,手套由一条绳子系着,绳子从大衣袖子里穿上去,绕过后脖颈,这样手套就不会弄丢啦。
他穿的一双袜子很舒适地套在衬裤腿上,另一双袜子套在棕色长裤腿外面。他脚上穿着一双鹿皮鞋,就像印第安人穿的那种。
冬天,女孩子出门的时候都要戴上厚厚的面纱。可阿曼乐是个男孩子,所以他的脸裸露在凛冽的寒气中。他的面颊冻得像红苹果,鼻子冻得比樱桃还更红。走了一英里半路,终于看见了校舍,他可高兴啦。
学校孤零零地坐落在哈兹克拉布山脚下的冰雪树林中。校舍的烟囱冒着烟。老师在积雪堆里铲出了一条通往校门的小路。路边厚厚的雪地里,有五个大男孩正在嬉戏打闹。
阿曼乐看见那些大男孩,心里很害怕。罗耶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害怕。那五个大男孩来自哈兹克拉布定居点,人人都怕他们。
他们砸坏小男孩的雪橇,只是为了好玩。他们经常抓住一个小男孩,握着他的双腿荡圈子,然后手一松扔出去,让他一头栽进厚厚的积雪里。有时候,他们逼着两个小男孩相互对打,尽管小男孩们并不想打架,拼命向他们告饶。
这些大男孩有的十六岁,有的十七岁,在冬季学期过了一半才来上学。他们一来就打老师,砸学校。他们还扬言,学校没有一个老师能够教完冬季学期。的确,没有哪个老师教完过。
这个学年的老师是一个瘦瘦的、脸色苍白的青年男子,叫做科斯先生。他待人温和,挺有耐心,如果小男孩们忘记了怎么拼写单词,他决不会打他们。阿曼乐一想到大男孩们会揍科斯先生,心里就难受。科斯先生长得不高不壮,打不过他们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能听见外面大男孩的吵闹声。其他孩子都站在教室中央的大火炉周围,窃窃私语着。科斯先生坐在桌子跟前,一只纤细的手托住一侧瘦削的面颊,正在读书。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和蔼地说:“早上好。”
罗耶、伊莱扎和阿丽丝都很有礼貌地回答,阿曼乐却一声不吭。他站在书桌旁边,望着科斯先生。科斯先生对他微笑着说:“知道今晚我要和你一块儿回家吗?”阿曼乐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没法回答。“是的,”科斯先生接着说,“这次轮到你父亲了。”
这个地区的每一个家庭都要轮流为老师提供两周食宿。他从一家农庄到另一家农庄,在每家住上两周。然后,那个学期就结束了。
科斯先生一面说,一面用戒尺敲了敲桌子,上课的时间到了。所有的男孩子和女孩子都朝各自的座位走去。女孩子坐在教室的左边,男孩子坐在右边,他们当中摆着大火炉和一只放着柴火的箱子。大个儿孩子坐在后排,中等个儿的坐在中间,小个儿的坐在前排。所有的座位都是同样大小。大男孩的膝盖在桌子下面伸不直,而小男孩的脚又够不到地面。
阿曼乐和迈尔斯·刘易斯读的是初级班,所以都坐在第一排,面前没有书桌,只能用双手捧着初级课本。
科斯先生走到窗前,用手指敲了敲窗户。那几个大男孩吵吵嚷嚷地走进过道,又是嬉闹又是大笑,接着就砰的一声撞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大块头比尔·里奇是他们的头儿。他的个头几乎同阿曼乐的父亲一样高大,他的拳头也跟阿曼乐父亲的拳头一样大。他跺着脚把雪抖掉,然后咚咚地踏着地板,走到后排座位上去。其他四个男孩也跟着竭力弄出噪音来。
科斯先生什么也没有说。
上课期间不准交头接耳,也不准东张西望。每一个孩子都必须静静地坐着,眼睛盯着课本。阿曼乐和迈尔斯手里捧着书,尽量不让腿晃荡。他们的双腿悬吊在座位边缘,越来越疲乏,甚至疼痛起来。有时候阿曼乐忍不住了,一条腿会突然猛蹬一下。然后他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他能感觉到科斯先生的目光正盯着自己。
后排的大男孩们又是交头接耳,又是在地上磨脚,又是摔书。科斯先生严厉地说:“请安静点儿。”
他们才安静了一小会儿,就又开始捣乱了。他们巴不得科斯先生来处罚他们。一旦他动真格的,他们五个就会一拥而上,扑到他身上去。
终于轮到叫初级班上去了。阿曼乐从座位上滑下来,和迈尔斯一道走到老师的书桌跟前。科斯先生拿过阿曼乐的书,叫他俩拼读词。
罗耶读初级班的时候,晚上回家时常常有一只手僵硬肿胀,那是因为他不会读课文而被老师用戒尺打了手心。爸一看便说:“罗耶,如果再挨老师的打,我可要狠狠地揍你一顿,叫你忘不了。”
不过,科斯先生从来不用戒尺打小男孩的手。阿曼乐拼不出词儿的时候,科斯先生只是说:“课间休息时留下来再学学吧。”
课间休息的时候,女孩子们先被放出去。她们戴上面纱,穿上大衣,静悄悄地走出教室。一刻钟后,科斯先生用手指敲敲窗户,她们又走进来,把外套挂在门厅里,重新捧起书来。接下来男孩子们就可以出去玩一刻钟了。
他们大嚷大叫着冲出去,冲进寒冷的露天里。最先出去的人开始向后出去的扔雪球。有雪橇的孩子全都爬上哈兹克拉布山顶,俯身扑到雪橇上面,然后沿着一条又长又陡的斜坡俯冲下来。他们连雪橇带人翻倒在雪堆里;接着他们又跑呀、摔跤呀、打雪仗呀、用雪相互洗脸呀,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放开喉咙大喊大叫。
课间休息的时候,阿曼乐不得不留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感到羞耻,因为自己和女孩子们待在一起。
午休的时候,每一位同学都可以在教室里自由走动,低声说话。伊莱扎·琼打开放在她书桌上的午餐桶。里面装着涂了黄油的面包、香肠、炸面圈和苹果,还有四个美味的苹果酥饼,胀鼓鼓的酥皮中间夹满了软嫩的苹果片和可口的棕色糖汁。
阿曼乐连苹果酥饼的碎渣都吃得一干二净,最后还舔了舔手指,接着就拿起长柄勺,从搁在教室角落一个长凳上的桶里舀了点水喝。然后他戴上帽子,穿上大衣,戴上手套,走出去玩耍。
太阳几乎当头照着,整个雪地都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拖运木料的人正从哈兹克拉布山上下来。他们高高地坐在堆满木头的长雪橇上面,噼里啪啦地挥舞着鞭子,吆喝着马儿。马儿摇晃着系在身上的一串串铃铛,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
男孩子们都叫喊着跑过去,把自己的雪橇拴到长雪橇的滑板上,没有带雪橇的男孩子就爬上长雪橇,骑在木料堆上。
他们兴高采烈地滑过校舍,沿着马路溜下去。密集的雪球飞来飞去。孩子们在木料堆上摔跤,一方总是想把对方推下雪橇,摔进厚厚的积雪里。阿曼乐和迈尔斯坐在迈尔斯的雪橇上,一路叫喊着往前滑。
他们滑过校舍好像只有片刻工夫,可是回去花的时间却长得多啦。他们先是走,接着就小跑,最后只得快跑起来,跑得气喘吁吁的。他们害怕会迟到。结果他们明白这回真的迟到了,免不了要挨科斯先生的鞭子啦。
校舍里静悄悄的。他们不想进去,但又不得不进去。于是他们蹑手蹑脚地溜进了教室。科斯先生坐在书桌面前,女生全都坐在位子上了,都假装在学习,而男生那边的每个座位都是空的。
阿曼乐在可怕的寂静中爬到自己的座位上,捧起书本,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科斯先生并没有说什么。
比尔·里奇和其他大男孩却满不在乎,闹闹嚷嚷地朝自己的座位走过去。科斯先生等他们都安静下来以后才说:“你们拖拖沓沓的,这次我就原谅了。下一次再不能这样了。”
每一个同学都知道,下一次大男孩们还是会拖拖沓沓的。科斯先生不敢处罚他们,因为他们会揍他,而且早就想要揍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