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凉风习习。
寒山半山腰处,一座座凉棚排成长龙,为其下想要进入学府的学子们遮蔽了昊日的光辉。经过一上午的考试,还能留下来的人其实已经具备了进入学府的资格。只是下午的测试,才是能决定今后成就的一道关隘。
有心思活络些的学子早就打探好了关于下午测试的消息,此刻正在几个少年少女的围绕中侃侃而谈:“嘿,据我所知,下午的测试可不简单。你们听说‘一刻云泥’吗?”
少年少女齐齐摇头,心说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在这儿听你侃大山?
那学子哈哈一笑,声音不由自主地放大了几分,引得周围人都看向他。他道:“这‘一刻云泥’中的‘一刻’指的可不是时辰,而是——灵刻!大家也都知道,在学府未建以前,天下混乱,体制崩坏。应时而生的异人成千上万,却都陷于妖乱之中,以至于传承难以存续。
“灵武十年,赵、柳两位府主回归长平。秋,学府选生。开府当日,灵刻出,天下生徒皆可测、亦可入。
这灵刻的作用,就是判别一个人是否具有修行的资质。正如人有富贵贫贱之分,高低美丑之别,修行资质亦有分别。这就是‘一刻云泥’啦。”
听到解释的人们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种说法。
突然,棚子前的朱红大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座长廊从门开始笔直地延伸到不远处一片宽阔的广场,呈现在学子的面前。有一位巾发、着白衫的年轻书生在长廊里立着。待大门完全打开,他这才不急不缓地开口:“凡经过第一轮考试者,按考官发放的号牌有序入院。首号为甲一,其末重九,此后类似。”
于是学子们一个个低头翻出自己的号牌,其间也不免互相问询的嘈杂声。拿到甲一号牌的学子急忙收拾好自己的随身物品,高声叫道:“先生!先生!我是甲一!”而后他急忙跑到走廊前,甚至因为太过匆忙在跑过大门的时候还被绊了一下。不过此时大家心思都被接下要进行的测试所吸引,所有也没人注意他的囧相。
年轻书生点了点头,说:“其后的自己跟上,到前面的广场集合。”说完这句话他就洒然离去,回到了长廊右侧的一座古色古香的楼阁内。
少年少女们沿着长廊走向广场,入眼的风景却让他们慢慢放缓自己的脚步。只见,长廊两侧各有六座楼阁,每座楼阁各有不同。有几座楼阁正如先前那位书生进入的那座一样,雅致清幽。楼前的空地上随心所欲地种着些花草竹木,甚至开出一洼几丈宽的池子,其上花开影动,美不胜收。也有些楼阁则十分‘粗犷’,门前陈着两排架子,其上兵器错杂,豪气自生。再有就是隐藏在雾中的楼阁、或是十分普通的楼阁,其间景象,纷繁间竟有一种奇特的安和之气,让人心神舒畅。
此时,广场正前方一座最高的楼上,任平安和两位府主正在品茶。这座楼距离走廊出口将近百丈,隔得实在有些远。可三人还是能够看得清那些面带惊异的学子。他们就一边欣赏着一边等待着测试的正式开始。
直到最后一名学子入场,负责测试的考官这才翩然出场。不,也不能说是出场,只能说是登场——登上场地中央约尺高的方台之上。他开口道:“诸位新进学子,我是今日这场测验的考官,负责甄别大家的资质。
“来之前想必各位也都对学府有所了解。本府设新六艺,其为经、武、算、史、术法、妖灵。前四者凡在场者都可任意选入,后两者则需要这场测验合格方可入学。
本场测验十分简单,主要是为测验你们的灵气亲和度,只需你们按号牌依次到我身后把手放在这樽灵刻上即可。灵刻分十二,凡刻六及以上者,是为合格。”说着他指了指身后的灵刻。
其实也不需他说,众人早就注意到了那颇为神异的灵刻。它大约有一人高,形似日晷,似玉非玉、似石非石,通体晶莹剔,在日光下呈现出一种草木的青绿光泽。远远看去,让人觉得它有种神圣的美感。没等这些学子再细看,测验开始了。
早就等在方台一边的记录人员开始叫号:“甲一,李雷。”
李雷急忙上台,颤颤巍巍地把手放在灵刻上。只见绿光盈满整个刻盘,然后又渐渐月缺似的一点点消失,直到占满六个刻度才停止。那考官在旁瞥了一眼,报道:“刻六,木属,当入妖灵。”
李雷脸一下子憋得通红,手紧紧攥住麻衣一角,整个身子都激动地颤抖起来。他本是一农家小子,家徒四壁,只因天资尚可,得私塾先生青睐,这才能识文断字。今日能考过学府第一场他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但他没想到自己居然能过第二关。这真是泼天大喜啊!
见他一副失神姿态,考官摇了摇头,轻轻一扶袖子就将他送下了台。
一旁的记录人员则见怪不怪,继续叫号。
“甲二,胡风。”
“刻三,水属,入四艺。”
……
“乙三,张桂林。”
“刻十,金属,当入术法。”
……
“乙九,王寒岭。”
“刻九,火属,当入术法。”
……
“丁二,李烨。”
“刻十,土属,当入术法。”
每每有刻九及以上的学子出现,总是会引起一阵哗然。毕竟,天才是总是能让人一边惊叹‘恐怖如斯’一边感叹‘我不如也’的天之骄子。
就在台下学子感叹人与人之间的不同时,高楼之上的喝茶三人组也开始了有关学子和灵刻的讨论。
赵光明率先开口:“平安,你这新灵刻居然能甄别出众学子的灵气属相。着实让老夫吃惊啊!”何止是吃惊,老人家心底涌起千丝万缕的回忆。在妖乱之初,最先获得机缘得以修行的人其实不算太少。这些人因为灵物的关系直接就能具象出各自的灵气属相,吐火生水,催木折金。但更多的后继者中因为灵物缺少而属相不显,以至于胡乱修行功法废掉的人数不胜数。即使后来灵刻出世,也只是减少了这类人,并没有从根上解决问题。
柳三生也颇为吃惊,面容却十分平淡。听到赵光明的话,他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道:“的确,此刻一出,我族术法一道将更加兴盛。”
任平安轻轻颔首,他温声开口:“两位府主言之有理。但请别忘了,它最重要的作用可不是测人资质的啊!”
两人齐齐一惊,互相对视一眼。他们能看到对方眼里那浓浓的惊诧之意。是啊,最初的灵刻可是被用作武器而存在的啊。至于学府广场的那樽灵刻更是非同一般,它不仅是守卫学府的利器,也是护持学府的重器。说是新灵刻,也只是在原灵刻的基础上进行进一步的改造而已。整个学府像这样的灵刻也只有三座而已。除去广场的那一座,另外两座一座在山北,一座则在山顶,三者各守一方。一旦有强敌入侵,这些平日里被当做日晷的灵刻就会变成守护整座学府的巨器。
忽然间,楼下广场爆出震天的喧嚣。隐约间似乎能听到“十二”“满刻”这样的字眼。三人豁然起身!
时间往前推移,就在府主二人沉于灵刻带来的惊喜中时,最后一位学子登台了。她的牌号是癸九十九,她的名字叫元七七。她身材高挑,甚于一般同龄男子;其发长,简单束起仍可及腰;其貌姣,未施粉黛就如出水芙蓉。一双秋水剪瞳、一对柳叶弯眉,鼻如新月、唇如桃夭。虽不苟言笑,然风采横生,如同高山之上的寒风,冷冽清雅。
不过能令众人沸反盈天的显然不只是她的容貌,更是因为灵刻冲天而起的金光,还有考官那发抖的颤音:“刻……刻十二,满刻,金属,当入……术法!”这话一出,台下众人不约而同地惊叫出声。
“她……她居然满刻,这怎么可能?”
“当世天才,她可称第一!”
“娘欸,我羞于见人啊!”
……
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没人注意到有几个学子正一边假装惊叫,一边从人群中挤向台前。最先抵达台前的一人,忽然间抬手,无声小箭随之射向还未下台的元七七。其后又有两个已经摸过来的学子同样的抬手,一人射向正打算护住元七七的考官,一人则继续朝元七七补上一枚小箭。那考官只来得及打掉第一枚小箭,其后射向他的一枚则逼得他往旁边稍微挪了一步,最后一箭直直射中了元七七的胸口。
这些都是在短短几息之内发生的突变,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三人已经口吐白沫,七窍流血而亡。
其后,府卫出动,学府戒严。这些元七七都没能看到。那淬毒的小箭让她血脉翻涌,头脑昏沉。最后一眼,她看到了之前的那位先生。白衫乌巾,淡然飘逸。她想,先生真好看啊!随后是如堕地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