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的天色,自来比别处要黑一些暗一些,可再暗也暗不过今时今日皇帝陛下的脸色。
黄玉海跪在那东宫冷冰冰地玉石阶上,浑身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又道:“回陛下,太子殿下和高公公……委实……委实没有回宫里来,若是回来了,小的……小的必定会知道。”
白日里的时候他得了太子的吩咐,出去替他谢过六宫娘娘的恩典,回来就听殿中宫娥们说,殿下已经去往昭阳宫了。平素里周清庭也惯常爱去昭阳宫请安问好,兼之东宫距离昭阳宫不过百步远,他便也没有太过在意,只问了是谁跟着太子去的,宫娥们说是徐林。
徐林虽只是东宫一个正七品的执守侍,但好在为人忠厚又耿直,他倒也可放下心,便留在东宫候着,顺便趁空躲个懒享享福。
原以为太子去请安,不过一个时辰就回来了,哪料到左等右等,直等到日落也没瞧见他的人影。黄玉海心里这才隐隐发了慌,忙就要去昭阳宫打听打听,谁知这步子还没迈出去,君王的銮驾就到眼面前儿了。
听闻太子亦不在昭阳宫,却是早早被高得禄送回来了,没能得见太子一面的黄玉海直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好容易回完话,便听头上雷声压顶一般,传来君王冷冷地一哼:“朕命你当太子的跟随,你倒是当得好差事!”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小的……小的知错了!”
黄玉海连连的磕头,直觉今晚项上的脑袋只怕是要搬家了。
咚咚的磕头声响彻整个东宫,敲打的旁边跪着的一众属官都惊出一身冷汗,战战栗栗地跪伏在地,哪里还能说出一句话来?
周弘治的眼刀子在众人头上扫了一扫,正待要拿几个人治罪的时候,被派出去搜查的一群御前侍卫,却急急赶回来,躬身道:“陛下,太子殿下找着了。”
周弘治闻声挑一挑眉:“找着了?在哪里找着的?”
御前统领林溪泉道:“就在凝月宫中,听人说殿下午时过后就同高总管一道进去了,至今还在里头没见出来。”
凝月宫?
怎的又是凝月宫?
这才消停了几天,就又不让他清净!
周弘治暗一咬牙,挥手便道:“去凝月宫。”
“嗻。”打头阵的福兴忙不迭又指挥着銮驾转了方向,急急赶往凝月宫。
自那回黎姜喝醉酒大闹一场,周弘治已有几天不曾踏足此地了。不过他虽不来,却不妨碍高得禄每日里像耳报神一样的同他汇报,譬如今日贵妃娘娘又用了几餐,今日贵妃娘娘又去玩了迷宫,今日贵妃娘娘睡得迟,日上三竿还没醒呢。诸多种种,说得周弘治都好奇,自个儿又没问凝月宫的事,他这一天天的都说这些做什么。
却不想他虽没问,却也未曾阻止过高得禄汇报,高得禄当然以为他对凝月宫的贵妃娘娘是上了心。以前陈贵妃不得宠的时候,高得禄怕触霉头,便甚少在这位娘娘跟前儿晃悠。而今陈娘娘得了宠,以他处世的圆滑,做人的机警,不需要君王开口,他也得好好地关注关注凝月宫了。
也是他小聪明耍的灵透,说得多了,君王不觉中还真就把凝月宫的事情放在了心上。今儿高得禄送太子回东宫,至晚未曾回来,若放在以往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御前使唤的人那么多,缺了他一个还有福兴之流可以出来顶替个一时半会儿。
不曾想,君王批阅完折子,喝着宫娥呈上来的茶水,模模糊糊里总觉得身边太过清净了些,思来想去,方意会到今儿居然没人同他说起凝月宫的事。
这倒是稀奇了,平日里叽叽喳喳总管不住嘴的那个人,今儿怎么不说了?莫不是凝月宫今日无事?
这一稀奇,他自然要找高得禄问个清楚,这一问,正把高得禄未回昭阳宫的事问个正着。
銮驾浩浩荡荡地落在了凝月宫外,谨遵圣旨守在凝月宫的侍卫统领郭毅,一见君王驾临,哗啦啦就带着侍卫们屈膝跪了一地。
尚不及请安,便叫君王摆手制止住了:“无须声张,朕倒要进去瞧瞧,这里头又凑的什么热闹。”
竟把他的御前总管太监和太子都一道困在了这里。
他沉着面孔,负手冷冷迈进凝月宫。不同于外头森严林立的士兵,凝月宫内里唯见灯火通明,却不见丝毫人影儿,连个把门的内宦都不知去了哪里。
周弘治越发狐疑,脚下一步赶着一步,甩着龙袍衣摆,将将要迈上飞羽殿的台阶,却在半开合的朱红格栅门中,瞧着殿内一室寂静。
陈盈正握着一只手儿居于殿中,面色沉重。旁边站着的周清妍,小心捂着嘴巴,两只水灵灵的眸子正左顾右盼,不知看着什么。至于他要找的小太子周清庭和总管太监高得禄,就更古怪了,一个伸着手遥指一个小宫娥,一个则是弓着身,头都不抬一下。
这情形……莫不是清庭在凝月宫闯祸了?
周弘治等了片刻,除了偶尔听到周清庭的一言半语,便再未听到旁人说话,略一沉吟,遂让福兴去开了门。
朱红的格栅门登时吱呀一声便被福兴推个大开,殿内众人原都静默站着,被开门声一惊,都骇一跳,乌黑黑的眼珠子各个都瞪向了门外。
一见圣驾,想也不想便都跪了一地。
黎姜也被开门声惊了一惊,想着宫中的人都已被她拉到殿里做游戏来了,怎的还会有动静?不成想却是周弘治到了,微怔之下,脱口便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朕难道来不得?”
周弘治冷声反问,抬眉看她一身绯红大袖衣,站在烛光灯影里,仿佛九天云上的仙子,无意落到了凡间,美艳不可方物,倒让他兴师问罪的心定了一定,凝望着黎姜又道:“这六宫的地方哪一处不是朕的?朕还待问你,六宫的规矩是几时改了,飞羽殿里外居然连个通传侍立的人都没有。”
“要什么通传?反正你又不许我出去。”黎姜撇一撇嘴,轻轻抚弄着衣袖道,“他们一天天在这里陪着我也很辛苦的好不好,我叫他们进来歇一歇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