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虽不是成心,然则结果在这里,欺君总归是事实。”周弘治转一转桌子上的青瓷茶杯,“我钧周律令,欺君乃是死罪,不过朕想你大抵是记不得这一条了,兼之本意也是好的,故而赦你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从今儿起,罚俸三个月,禁足半年,你可知悔改?”
罚俸三个月?那就是说这三个月都不会给工资了是吗?还有禁足半年,她原还想着抽空得去找他说道说道,把她宫门口这群乌泱泱成天死板着张脸的侍卫们都撤了,也好叫她出去走动走动。不成想她还没能出去呢,这蹲牢的时间竟又延长了。
黎姜心里一口气憋不上来,也不管什么大小尊卑现代古代了,耷拉着脸,蓦地拉过一把椅子就坐在周弘治边上,顺手拿起他手底的那个杯子,咕嘟咕嘟就猛喝了两口,一擦嘴巴嚷嚷道:“不玩了不玩了,动不动就罚来罚去的,你干脆下旨赐死我好了!”
“你!”周弘治被她行云流水酣畅淋漓的举动惊了一惊,瞠目结舌间,不由拍桌子呵责道,“放肆!朕有心要从轻处置,你倒还委屈了不是!”
嘭!
“我怎的不委屈!”
黎姜学着他的亦是一拍桌子,长袖一甩,站直身子望着他,居高临下道:“你要嫌我教坏你儿子和女儿,干脆别让她们到我这里来啊。你既是送了清妍她过来,为何清庭来我这里玩一会儿就不可以呢?女儿是你生的,难道儿子就不是?你瞧清庭都被你吓成什么样儿了,还有清妍,你让她来我这里玩就该痛痛快快的玩,还每日里只限制她两个时辰。两个时辰够做什么的,说说话的功夫也不止两个时辰啊!再者,你都说了我是贵妃,可我这个贵妃当得有什么用,自己不能出去,别人也不能进来,你就是养只金丝鸟也得带它出去遛遛不是,我倒还不如一只鸟。既然生而不能得自由,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你给朕住嘴!”
周弘治这会子着实是要气昏头了,陡然站起来,足比黎姜高出一个肩膀,一双眼睛气急败坏瞪着她,深以为这些日子自己真是太过放纵她了,以往不需他动口,只要一个示下,她便知三分收敛。而今倒好,竟是说她两句也说不得了,这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一日比一日见长。
若不是顾念陈家势大,当真能赐死她的话,他巴不得这会子就拟旨把她丢出宫去自生自灭。
可这也只能想一想,有时候他深觉得自己这个皇上当得太不像样,朝堂上顾忌着结党营私便也罢了,到了内廷还得顾忌着外戚颜面,瞧瞧,训斥个贵妃都不能尽意!
周弘治长舒了两口气,瞪眼一瞧黎姜还在他怀里站着,似是让他那一声住嘴吓着了,手上的帕子不知何时已掉在了地上,愣愣仰着一张小脸看着他,不言也不语。
他缓过了劲儿,这才又想起来,她还有癔症在身,且受不得刺激,自己方才大意,倒又同她置气起来。
抬眼望一望四下,幸好宫人们知趣,早都退了出去,倒没有瞧见他们这里的动静。
周弘治沉了沉面孔,横竖黎姜这一回欺君是要罚的,不过眼下是不能再在她面前提了,不若明日下道旨来,她那时若不接旨,再讲不接旨的罪过,遂哼了一声:“你且在这里好生反省一夜,待明日朕再同你算算今天这笔账。”说罢,踢了龙袍下摆,便转身出去了。
外头守着的福兴,只闻听里头嘭的一声响,也不知是谁发出的动静,正含着小心琢磨,眼瞅君王大跨步的迈出来,登时打个哆嗦,甩着塵尾,忙尖细着嗓子道:“起驾。”
立时蠧蠹的脚步声一阵阵走远,跪伏在地上遥送銮驾起行的银霜等人,眼瞅着君王的影子都拐过了弯,再瞧不见,忙忙相扶着站起身,急急奔到飞羽殿内道:“娘娘,娘娘无事吧?”
黎姜一口凉茶喝在肚子里,好歹压去了三分火气,亦压去了七八分勇气。
看着银霜近前,不觉拉住她的手呢喃道:“完了,完了,我闯祸了。银霜,大抵明日我就要死了,我死以后,你就把我这屋子里的东西分一分吧,也算我们姐妹没有白相识一场。”
“娘娘说的哪里话?”银霜一个哆嗦,想不到才好了这么几天,她的贵妃娘娘竟又犯起痴癫来,便回握住她,将她扶去椅子上坐好道,“娘娘吉人天相,福寿绵延,奴婢们还等着跟随娘娘吃香的喝辣的呢,还有那些个游戏,娘娘说要教我们,也未曾教个完全,岂可轻言生死?倒吓了奴婢们一跳。”
“我不是吓你们一跳,实在是我自己都吓一跳啊。”黎姜扶着她的手,想想自己方才的勇猛,都觉得自己的脑子关键时候未免太不顶用。这里是钧周哎,是皇上一言可以生一言可以死的皇宫,她怎么就……冒冒失失的同一个皇上犟嘴起来了呢?
要是他明儿就赐死了自己倒还好,万一连累到这个宫里的人……黎姜有点不敢往下想,只能一再握紧了银霜的手。
且说高得禄回了明光殿,等着他的自然也是一番风雨。周弘治惩罚陈盈不能,惩罚他倒是顺手拈来,因他伺候了周弘治也有十多个年头,颇有些情义在,亦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遂遵旨意,自去宫正司领罚。这便是大大开恩了,宫正司那边见着他来,想他再怎么罚,转回头也还是皇上眼面前儿一等一的红人,哪里肯真正让他受苦,走过场一般的笞打了十下,罚他半年薪俸,就算是交差了。且这半年薪俸明着罚没了,暗地里早就有机灵的首领太监殿前太监一干人等捧着白花花的雪银送到高得禄眼面前,倒比罚没的还多赚了些许。
周弘治不究内里,罚了高得禄自然还得想想明儿的圣旨怎么写。
他思量一夜,罚的重了,怕刺激黎姜。罚的不重,又怕起不到应有的效果,使她下次还不知悔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