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地抬起头，望着前方一片空无的房间的铁门。尽管看起来以她的力量，就能轻易地将其撕开，实际上是经过某种特殊加工过的合金，不仅对神之力有着特殊的防护，还通过夸张的厚度对物理手段有着坚实的防御。看起来空无实际上整个房间都布满了精心设计的纹路，在一重抑制的基础上再施加一重抑制，让她能够发挥出来的神之力甚至不足千分之一。
换句话说，她除了还具备神的无需吃饭喝水睡觉以外的特质，每一项能力都与常人差别极小，这千分之一的神之力甚至连举起一个水杯都费劲，更不要说对人类造成危害。也正因为神不需要人类的一系列欲求，整个空间内没有床铺没有厕所也不会有食物送进来，整个空间数年如同一日，甚至连一点的变化都无法察觉。
手边放着的则是“关照”而来的书籍，一遍一遍地被翻得破烂，却还是插着密麻的书签，如果翻开内容里面全是她反复精读所留下的笔记和标注。如此多年来的监禁生活，全靠着反复地阅读才能维持理智，但尽管如此她最近阅读的次数越发地减少，深知自己距离放弃也无多时日。
然而此次抬头，并不是粘滞的思维中少数的清醒时刻，而是受到抑制的感知感应到了，某个事物的逐渐接近。对于这个事物再熟悉不过，正是因为他，才导致了她失去了一切，在这狭小的空间中浑噩，不分昼夜时间过去未来。
铁门缓缓地启动，一名蓝发金瞳的青年出现在铁门之外。他抬手挥去同行的人员，后者虽然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迫于青年的压力敬礼离去。无视身后的开始关闭的铁门，蓝发的青年在房间中站定：“许久不见，苏女士。你的气色看起来并不好，是特殊关照不到位吗。”
并不是疑问句。
环顾四面徒壁，只能在上面看到若隐若现的纹路，但似乎这些对他都不起作用，整个空间都在他的掌握之下，隐约散发的神之力气息将房间完全地充填，光是在里面呼吸都会感到轻微的困难。
没有回答，只是再度低下头，毫无打理的长发散乱着，将她的神情完全地掩藏。
“不打算理睬我吗。”苏星极丝毫不介意地面的脏污程度，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坐在地上，视线高度与她平齐，“也对，在你们看到我不过是一个向人类投诚，化身为一条会向曾经的战友刀刃相向的忠犬罢了。或许对别人来说只是简单地说两句‘我从来不属于任何一方’就能乖乖地让他们闭嘴，不过对你来说，恐怕毫无效果。
“当然我来这里也不是祈求你的原谅的，你们是否愿意原谅也和我毫无干系。反倒来说，你们还能够坚持当初改变世界的信念，我还有可能带着一点的敬意将你们处决。”
青年的视线落在她手边的书物上，“不介意的话，能不能让我看看？”
没有回答。
他耸肩，放弃继续等待回答而是站起走近拿起，坐回原位，一页一页地翻看。整个过程她只是稍稍地抬起头，随即又低下，教人无法猜出她所想。
利落地将书合上，瞥了一眼封面：“《论法的精神》……很像是你会看的书，但是法律本身就只是适用于能够被政治绑架的人类，对于其无法管束的神来说，还是太过于狭隘。”
“……法律的存在，不是为了管束……”缓缓地抬起头，“所谓规矩，所谓方圆，本身只是对于一个世界的维护……不论那个世界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是悲伤的还是欣喜的，法律所能够做到的仅仅只是定下秩序，让世界可以依照轨迹运行。法律不应该是工具，法律也不是手段，法律就存在在那里，它既不是神圣的也不是丑恶的，仅仅只是为了适应时代与世界应运而生的秩序的具现化。”
“经济运生出政治，政治则指定法律，而所谓的自由，也只是规定在法律的合理性之下。”苏星极把书慢慢地推回她的面前，“上面写的。”
“因为世界是需要秩序的，混乱无法带来任何希望，混沌无法衍生出任何的未来，法律的存在就应该是如此，它不应该被任何事物所撼动，它的的存在即是代表一个世界的合理性，一个世界的根基所在。”
原本消沉的女性不知道哪来的力量，无视面前的书物支撑着站起，直视坐在地上的青年。
“好一个‘世界是需要秩序的’，那么选择遵从你内心深处疯狂的声音，化身为神，舍去你曾经的称得上是人上人的生活，也是因为‘世界是需要秩序的’？而现在在这里故步自封，颓然不前，除了无需吃饭睡觉和废人无异，也是因为‘世界是需要秩序的’？
“说到底，所谓的世界不过是你自身的狭隘认知，想要改变的与其说是世界不如说是你那狭隘的认知，否则你又怎么会在此处消沉，一遍又一遍地读着你过去嗤之以鼻的孟德斯鸠的作品？”
青年只是不紧不慢地回答，就像是在陈述着一个既定的事实，单手撑着腮帮，丝毫不介意视线的高度。
“苏则慧，曾用名Audrey.SU，29岁时化身为神，山城本地人，美国耶鲁大学法学博士后、连续三年全额奖学金获得者、美国国际学术奖获得者、全国十大法学杰出博士后、钱端升法学成果研究奖获得者等二十余项奖项，历任私人律师事务所律师，大型企业法务顾问，法院陪审，以代理法官的身份处理过13起刑事诉讼，以刚正不阿闻名……拒绝了骷髅会入会邀请的理由是‘法律不应为上层者所用’。”
青年口风一转，随即如同早已烂熟一般地陈述着她的生平，从出生年月到家庭住址，从曾用名字网络化名账号密码到手机号码IP，字字不差，其中甚至还有很多她早已忘却的信息。
“你……从哪里拿到的？！”难以置信地盯着苏星极，她当然明白这种程度的信息泄露出去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你不需要知道，”青年慢悠悠地站起，踱步到她的面前，中间只隔着一本破烂的书籍，“隐私法只是保护公民和被定义为公民的人类的，而你从成为神开始，这些便全都不再适用了。换句话说，只要我们想，这些信息足以让你彻底地与人类社会，过往的身份荣耀这些事物道别并毁于墟城。
“你身为一位名为‘狴犴’的神，理所应当的这些东西都应该完全地舍去——但是你的反应告诉了我，你做不到。你做不到与过去割裂，做不到与曾经的生活道别，做不到舍弃一切的信念，你连自己都无法身体力行，甚至还想要获得世界的庇护，谈何改变世界，创造一个你心目中的世界，一个真正秩序的，法律至高而无懈的世界？
“你大可以说这是强盗逻辑，不过我想以你现在的状态，恐怕连反驳我都做不到吧。”苏星极毫不在意地转身，回到房间中央站定，全然无视瘫在地上的女性。
“所以我才说你们是一样的愚蠢，正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不过如此而已。哪怕你们在这种时候能够摆出歪理来不由分说地反驳我，或是不顾一切地向我发起进攻，或许我还是会生出那么一点点的尊敬。身为一位神，却还想要以人的方式行事，本应该接受疯狂的你们却又想要回归理智，甚至连如此的自觉都不复存在，这便是你，和你的同伴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囚禁如此多年。”
苏星极的手中出现一把装饰华丽的细剑剑柄，就这样背着手扔到她的面前：“如果你还有一点身为神的认识，拿起它，然后做出你的选择。”
金属制的剑柄摔落在地上，发出清脆而响亮的声音，刺得她的耳膜隐隐作痛，在她的面前滚动一圈停止。尽管过了如此多年，她还是能够感觉到剑柄散发出来的神之力波动与她相契合，毫无疑问正是她一直所用的细剑——只要有了它，束缚在她周围的抑制也能够全数克服，恢复过往的力量也不过是一瞬之间……
颤抖着伸手，在即将接触到剑柄的瞬间，又像是触电一般地将手缩回，抬起头望着蓝发的王牌的背影：“你先回答我，螭吻还有狻猊，他们都还在吗。”
“很不幸，在那场行动中，他们的魂之境被潇雨的能力重伤，不可逆转地逐渐消亡。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不介意带他们两个的神格来给你悼念。”
“是吗……”她勉强支撑身体，坐在墙边依靠着墙壁，“几天之前，羿发生了一场内乱，是吧。
“我能感觉到的，包裹在我身边还有这个囚笼的抑制受到极大的削弱，称得上是无物，我也久违地感受到了神之力在体内奔腾的感觉，和神格的存在重新回归。也是这个时候，蒲丰林也就是你们所熟知的蒲牢，他成功打开了这间监牢的大门，想要救我出去。
“不得不说，我心动了。不管我再怎么思考，不管我再怎么进行自我认识，只要一直呆在无法挣脱的监牢中就毫无意义，不论是改变世界也好，证明自我也罢，还是仅仅只是想要继续追求荣耀，都是一纸空文。
“但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还在这里，继续消沉着，日复一日地翻看着这本书籍，既没有冲出这个监牢遵从疯狂的信念，也没有遵从生命最原始地对自由的呼唤，去尝试呼吸时隔数年的空气与阳光。
“不止是蒲牢，嘲风也不解我的行为，却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随我而去。正如我所说的那般，‘世界是需要秩序的’，我为什么会选择成为神，就是对这个世界被决定下来的秩序不满，法律遂人愿，公正被歪曲，正义被否定，一切的一切都与我最初学习法律的憧憬截然不同。
“我生在一个富足的家庭，能够供我什么都不做就有着光鲜的人生，但我还是选择了依靠我自己的能力去取得所有荣耀，取得所有资格，因为这是‘我自己的力量’，越是成长我越是明白，只是依靠理想和憧憬是无法前进下去的，身份、力量、地位、权利缺一不可，越是想要改变世界对于这些事物的渴求也就越发地严重，对自身，对人类的弱小也越发的认识。”
缓缓地闭上双目，内心之中似乎又万千的思绪飞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