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说,这是特殊时期,一身嫁衣,一顶花轿,我就可以出嫁了。
从赵大娘给我戴上镯子的那天起,我便是赵家的人了。
清愁很不理解我的决定,几乎赌气一般不愿意和我说话,可我,还是许多话想和她说的,毕竟,过了明天,她就是乔家唯一的女儿,她必须要学会承担一些东西了。
萧虞这几日和我同吃同睡,和清愁不一样,她真真正正是一个知己般的好友。
我们共同拥有了一份惨痛的回忆,但我们都没有刻意去回避,当不知不觉触及到那些往事,我们都表现得从容而自然,同时在心底默默哀伤。
三年独自在外漂泊的生活,让她身上充满了一股刚强利索的气概,她笑起来的时候,又有一份倾倒世人的独有的温柔。
我从来没有和她说过良生,因为一提起这个名字,我整个人就像被掏空了一样,连步子都迈不开。
而我不知道的是,她和良生其实早已相识,早在咸阳的时候,他们在侯府便碰见过几次,算是点头之交。
有一天我发现她从清愁那儿出来以后,眼睛红红的肿得跟核桃一样,我问她为何如此,她忽然轻轻抱了我,道,“清愁只是舍不得你,怕你受委屈,你不要怪她。”
我怔怔地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实她是从清愁的口中得知了良生的死讯,但又不想在我面前提起让我难过,所以一个人偷偷哭了一场。
我便来到了清愁房里,她依旧闷闷不乐,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心不在焉摆弄她的梳妆盒。
“明天我可就走了,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我在她身旁坐下,故作轻松道。
清愁仍低着头,忿忿道,“是你告诉我,婚姻不是儿戏,你怎么说嫁就嫁了!”
这丫头真的生气了。
我只好道,“女大当嫁,有什么不好?”
她仍不罢休,冷不丁质问道,“那你开心吗?”
“你明明不喜欢重山哥哥,为什么要答应爹爹嫁给他?我们乔家现在是一贫如洗了,可也没有沦落到要贱卖女儿的地步吧!”
“你这张嘴,实在要改。”我不禁用手指头戳了戳她脑门儿,嗔怪道,“我既点了头,就是认了这门亲。方圆百里,也只有他,不嫌我了吧。”
她咬着嘴唇没有说话,我继续道,“倒是你,我走了之后,这个家可就交给你了,要好好侍奉爹,若有什么事情拿不定主意,便叫人托个信儿,我立马就回来了。千万不要再惹爹生气,他现在的身体可不比从前,经不起任何波折了,明白吗?”
我暗暗把话题引到她的日后即将承担的责任上去,这也是我一定要嘱咐她的话。
果然她没有适才那般激愤了,脸上的涨红也渐渐消散了一些,听我说完,乖乖点了头。
我便拉了她的手道,“走,我那嫁衣啊,腰身显得宽松了些,你去帮我改改。”
清愁便瘪瘪嘴,道,“我们家当真就落魄成如此了么,连一身合身的嫁衣都准备不上来,要是从前,不知道有多少裁缝铺子抢着来做这个生意,现在却只能买现成的,别说尺寸不合适了,就是衣裳的料子和样式,也是最普通的。”
说着说着,清愁情不自禁哭了起来,“想当初,姐姐将我的婚礼操办得那样风光,而今自己,却是这样寒酸!我真是对不起你,姐姐!”
清愁性子耿直,喜形于色,难免还有些急躁,稍有不如意就容易哭鼻子。
我忙安慰她道,“好了好了,你受的苦姐姐心里还不清楚么。”
“乔家失了根基,本就是坐吃山空,即便没有这些事,迟早也会败落下来的。所幸你我都长大了,还能靠些手艺活儿贴补家用。”我慢慢道。
“你这两年针线功夫大有进益,比我是绰绰有余了,整个沛县,没有哪家姑娘的绣品能有你的精美灵秀,随便绣上一副便能值个好价钱,维持日常用度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我接着道。
清愁瞪大了眼睛,惊讶道,“卖绣品?姐姐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么,怎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呢?”
原来,乔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我笑了一笑,道,“怎么没有和你说,我平时不是总督促你好好学女红的么,为的就是这一日,万一我不在了,你还能独当一面。”
清愁沉吟了半晌,弱弱问道,“爹知道这件事么?”
我摇头,道,“最好瞒着爹,他知道了要伤心的。”
清愁极其认真地点头,道,“放心吧姐姐,我会好好照顾这个家的。”
终于把她哄好了,该嘱咐她的也一一嘱咐好,我便安心了。
然而在我出嫁前一天晚上,樊礼喝得烂醉如泥,倒在我家门口。
他一个劲儿喊我的名字,我总是一遍遍纠正他,“从今以后,你要叫我大嫂了!”
他又哭又笑,“我以为,你这一辈子都不会嫁人了,我认,我守着你一辈子!”
“我有什么不好,你说出来,我改,都改。”
不是你不好,是我不好,改不了了。
我看着这个无论我说什么都一口答应的人,心里升出一股深深的同情和愧疚,同情他和我一样求而不得,愧疚我永远无法回报他的一往情深。
我和萧虞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搬到床上,让他在乔家歇了一晚上。
出嫁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不冷不热,清风送爽。
一大早,乔家里里外外仍是围了许多人,比我想象中要热闹的多。
父亲脸上一派喜色,容光焕发。
我穿戴整齐,在堂上拜别父亲。
“父亲在上,请受不孝女清华一拜。往后女儿不能时常在您身边照顾,您自己一定要好好保重,恕女儿不能再在您膝前尽孝!”我重重磕了一个头,哭出声来。
父亲忙扶着我的手,神色哀怜,嘱咐道,“作了别人家的媳妇,就要好好孝顺老人家,相夫教子。家里有你妹妹,你大可放心,不必时常惦记。”父亲拿袖子拭了拭眼角,一番哽咽。
“我记住了爹。”
“叔叔,清华,吉时已到,该上轿了。”萧虞提醒道。
他们便送我到了门口,重山已在门前等候多时。
我披了红盖头,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恭敬道,“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父亲忙道,“好好待清华!”
重山答应道,“您放心,我会的!”
就在这时,一股浓浓的酒气忽然扑鼻而来,樊礼不知什么时候冲到了我们面前。
“阿礼,”重山低低唤了他一声,我听得出他语气里有些心虚的味道。
我一听是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怕他闹什么事情出来。
樊礼却道,“今天是大哥的大喜日子,怎么能少了我呢?请大嫂上轿,阿礼亲自送你。”
看来他已然清醒了,我只好弱弱道,“如此甚好。”
重山也道,“好兄弟!”
我们一人一个好字,配合得天衣无缝,联手将樊礼隔成了局外之人。
我弯腰入轿,锣鼓吹响起来。
当年差点强娶我的寨主,如今成了我的轿夫,果然是有天意的吧。
而我,在这一方红色的天地内,不禁苦笑。我曾许过四个人,可只有重山,真正迎我上了花轿。
这是为什么呢?大概人活着,就是万般不得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