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将考评为“D”这件事告知任何人,包括小秦姨和张可。
与秦静仪那次对话的当晚,我回想了近月来工作中的许多细节,没有觉得哪件事办得有纰漏,甚至觉得在某方面领导还应该表扬下我。可事实是最好的铁证,不及格就是不及格,我也只能坦然面对,默默地成为那个背锅的人。
第二天,我仍旧面带微笑投入到工作中去,而且从那天起,我不再只关注分内的活,只要看得到的事我都会主动搭把手。若是谁的水杯空了,我也会主动地续上热水,放到那人手边。每天忙完了考勤和报销之后,我还会在李季空闲的时候主动凑够去,满脸是笑地问李科长是否还有其他事情可以效劳。
李季刚开始纳闷地盯着我看,摆摆手说不必了,此时我便坐到他身旁,像是耐心求学一样,看着李季对着电脑工作,后来李季觉得不自在,便将一些稍微专业一点儿的工作交给我干,比如编制简单文稿、制作播放文件等,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
时间长了,我做的工作也渐渐得到李季的认可,于是,考勤和报销就成了我的“副业”了。秦静仪看到我的改变后,没任何表情,既不反感也不表示高兴,两人单独谈话这件事也没再发生。
其他三个人看我的眼神倒是有了明显的异样,张馨美自不必说,本就高冷,现在则加个更字。李松和宋兵则每每看见我都会在鼻孔轻哼两声,但可以看得出他们眼神中的飘忽不定,其实他们内心也是空虚的,在暗地里每天都在担心着下次的考评结果。
我不知道这样做的结果会是什么,但我已别无他法,为了能在公司里继续生存下去,这样逢场作戏般的表演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个月的任务量明显有了增多,就当说报销这一项就几乎占去了我近半数的工作日,虽说报销是个没有技术含量的任务,但要想将所有步骤、所有环节全部打通还是需要一定功夫的,苦熬半月后终于卓有成效,单子一到手,脑中便清晰地呈现出全部流程。
在食堂吃午饭的时候,偶尔听到一些人在谈论,说公司业绩最近莫名的好了起来,汽车的销量大的惊人,好像是哪个幕后财团投了巨资,反正啊,就是公司会越来越好。听到这些,一边吃饭的我,竟不自觉得笑了起来。
“大家注意了,这个月的考评下来了!”
李季拍了两下巴掌,所有人立即撇下手边的工作转过身,看着一脸严肃的科长。
又一个月过去了,自己忙得竟浑然不知,好像离上次考评发放的时间才间隔了没几天似的。
“张馨美,你的!”
“秦静仪!”
“李松、宋兵,你们俩的!”
每个人按着叫到的顺序到中央位置接过了考评单,李松在接考评单时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高大的科长,为了掩饰刚才的窘态,他故意地抖了两下手,还自嘲地说手怎么这么痒,嘿嘿地笑了两声,李季斜了他一眼,没再看他,李松只好悻悻地回到座位。
宋兵吸取了李松的教训,快步走过去,将考评单握紧在手后匆忙转身。
李科长手中只剩下一张考评单,不用问那是关于我的考评。
奇怪的是,李季没有喊我的名字,而是径直走到我的座位旁,轻轻将仅剩的一张考评单放到桌子上。我有些受宠若惊,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李季看了我一眼,又似乎只是从我身上扫过,然后转身回到中央位置。
“好了,大家安心工作吧,切记,不要声张,不许交头接耳,散会!”
一切又恢复了原有的状态,打字声逐渐地响起,最终混成一片。
我望着那张考评单,不敢触碰,生怕一个疏忽,自己的小挪小碰会改变里面原有的考评成绩。我侧身看了一眼李松和宋兵两人,不知是否因为上一次的教训,此时两人正专心地工作着,视线在屏幕与键盘之间来回切换,但从他们嘴角和眉梢似乎有意隐藏着的快乐笑意,我想他们两个是看过考评单的!
张馨美和秦静仪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神态与往常无异,那张不知是否被看过的考评单规整地插在笔筒里,显得可有可无。
当我收回视线,正身面向办公桌时,手心里早已沁出了汗水。
面对着倒扣在桌上考评单,我有种不知名的恐慌,想象着打开考评单时的喜悦、兴奋、痛苦、哀伤,眼前似有了幻觉,那张考评单竟张了翅膀飞了起来,越过头顶飞向秦静仪,在上空盘旋了半天,突然变成了尖头的纸飞机,俯冲式朝着李季的头顶撞去!
“啊,小心!~”
耳膜被声音振得嗡嗡作响时,我才看到那张考评单完好地躺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生出任何翅膀。而周围的人却齐刷刷地看向了我,键盘的敲打声也停止了。
“明达,怎么了,谁小心啊?”说话的是秦静仪。
“哦,啊,没事,没事,刚才手不小心划了一下,嘿嘿!”
“别一惊一乍的,吓死人啦,哎呀,我的小心脏都要被你吼出来了。”张馨美抱怨地说道。
“没事就好,都工作吧。”李季发布了最后的命令。
经这一事之后,我反而镇定多了,手心里的汗也挥发的一干二净,心平静多了。
伸手拿起考评单,缓缓地打开!
“D”
我叠上考评单,将其放到原来的位置,然后身体重重靠在玻璃椅背上,紧闭双眼,椅背很凉,但却感觉与体温并无二异。
问题究竟出在哪?这七个字像电脑病毒一样,在我脑中和眼前不断闪过。一个月的努力换来的仍是D——不及格,我仿佛看到了自己黯然神伤的背影,默默离开这个还没有完成使命的伤心之地。
当音乐响起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竟然在座位上呆坐了一天,几乎没干任何事。人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签到表上写满了今天的日期和熟悉的名字,秦静仪签到时似乎说了句安慰的话,但我没听清一个字。
我拖着无力的身体走向电梯,随着人流缓慢移动,今天的电梯前异常清冷,也许先头部队早已下了楼,奔他们的路去了。一楼大厅内依旧热闹,每个区域都人满为患,穿着不同制度的人来回穿梭,可见公司发展的势头有多旺。
直到出了自动门被涌入鼻孔的雾霾呛到时,我才意识到未戴任何防护装备,立马回身退到大厅里,补上了出门前最重要的步骤。
看到张可时,张可连忙跑了过来。
“明达哥,你怎么这么半天才出来,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急死我了,快上车吧。”
“啊,让你等久了吧,不好意思,不过可能以后也不用等了。”
张可愣了一下,回头看着我。
“有啥不好意思的,没等多久,我只是担心你走迷路了。”
坐进车里,外面已近乎全黑了。
车子起步开动时,我疲倦地靠在车窗上,看着眼前无尽的黑暗。
虽说雾霾下的傍晚已没有了任何自然光,可道路两旁矗立着许多亮度强烈的柱灯,通体发亮,将路面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让黑暗里多了一条条光明之路。
由于我是第一次在这样的时刻回家,因此也就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我不禁在心里默默数起了柱灯的个数,1,2,3……,当柱灯数到第三十一根时,车子在路口拐向了右侧。
平稳之后又数了起来,而我正准备数第五十二柱灯时,一辆打着双闪的车挡住了柱灯的光线,车停在应急车道上,驾驶室的车门半开半闭着,车的前面好像有人影在晃动。于是,我忘记了数柱灯,眼神集中到了车前的位置。随着车子的移动,人影渐渐变得具体了。
柱灯的照耀下,一个高大的男人背朝外,正俯身看着地下。
车子越来越近,泛白的灯光下出现了一个五十左右的黑肤男子。
啊!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