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流年当然看不懂她娘想要表达个什么。
付流白在一旁无声叹息,看他阿娘这个样子,挨训都算是轻的了。话说他也是够倒霉催的,站着都要躺枪。这般想着脚下便放慢了步伐。
待到越往里走,看到了熟悉的场景,付流年一时心下感慨,花木错落,廊檐飞角,一如往许。
再一想到被她爹付原追着满院子打的场景,倍感凄凉。此番理亏,想来还是好好认错算了。
不然把她爹气的狠了,不让她出门可如何是好。
一番思量之后,狠下心,使劲儿掐了下大腿,付流年暗道:这才是真正的肉痛,苦肉计就是要显得真实。这般痛的狠了,生生憋出了眼泪。
付流白和她娘慕流烟见到此番景象,看得那叫一个目瞪口呆,好家伙,出去历练一番还学会两面三刀了。但是碍于付原正在气头上,于是两人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戳破。
行到主院中后,付原转过身来,刚要训话,就见付流年泪眼婆娑的看着他,沉默而决绝。付原一路上憋的火无处可发,此时又见付流年如此模样,心道:好哇,我这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心下无奈,这下什么火都没了。叹了口气道:“阿年,你不该拿你的生命开玩笑。”
“阿爹,这并不是玩笑。我从来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认真了。对我来说,每个人的生命都很珍贵,并且独一无二。我做不到心安理得享受将士们用生命换来的片刻安稳,更不想始终活在别人的羽翼下,何况这些片刻的安稳之下,鲜血淋淋。不是吗?”
“看到那么多人片刻之间就死去,那种令人绝望悲凉的氛围,到现在都还充斥在我的血液中。现在我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是万幸。可那些死去的人不能白白送命。真正那一刻来的时候,我做不到临阵脱逃,贪生怕死会让我此生都难以心安。阿爹不也是这样子的人吗。为何我不行?”付流年淡淡道。
付原愣愣地看着付流年,想到了那些冗长,风沙相伴的戎马生涯,多少个夜晚挑灯看剑,在连营吹角时梦回,似乎已经过去很久了,久到已经忘记曾经,忘记愿意为了那份安稳抛头颅洒热血。久到习惯了选择忽视自己的内心。付原沉默了。也愧疚了。
岁月久长,过往沉淀成记忆,飘忽在不知名的角落里尘封。在之后的时光里,独自飘荡。那些附于其上的蛛网粉尘叫做遗忘。
遗忘有时候比记得来得更加沉重和压抑。
再次解封,才知道所有刻意都变成忘不掉的枷锁。形形道道,沟壑纵横。
付原复杂地看了一眼付流年,心下翻涌。这番虽然打动了他,但是他没有忘记同时他还是一个父亲。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宏图不负亲。
这样一番思量后,付原也有了考究和打算。别过头道:“可我希望你好好活着,纵使平平淡淡,颠沛流离也好。”
远处的天空,在霞光的映照下,迷离而惑人。残阳的余晖仍在,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向更遥远的天际,去往人们看不到的地方。付原看向远方,目光悠长。
久久的是沉默。
付流年不是不动容,不是不想放下所有,只是她不能。矛盾撕扯着理智,在挣脱的前一刻万分痛苦。而她不想愧疚地活着。
付流白和慕流烟实则是有同样的感触:活着,听起来就感觉很美好的两个字。承载着希望和寄托。
想通之后,付流年淡淡笑道:“阿爹多虑了,我如何会不顾及性命。毕竟我还想将来周游列国,一览林木山川。做个自由散漫的山野之人。”
付流白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心下嗤笑:人生如戏,全靠演技。自愧弗如,自愧弗如啊。他先前还忍不住有些感慨。呵呵。虚伪的人。
如果付流年知晓此刻她二哥流白心中所想,定会为自己喊一声冤,虚伪,她哪里虚伪了。她这叫假戏真做,不,应该是本色出演。
“唉,你们的事儿我是想管也管不了了,阿原,那时你不是说过,今生最大遗憾就是没能实现世道大同,百姓生活和乐,再无战乱吗。而今阿年她有自己的人生要走,我们能做的不多。人总是要跌倒后再爬起来的,谁也不敢保证未来。世间万物变数难测。”慕流烟看了看兄妹两,又看着付原道。
付原在妻子期许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几年来的安逸生活渐渐让他安于现状。偏安一隅吗。可不是。现在的自己习惯了去避免未知的危险,缺少了一份杀伐果断。尽管他想要替她安排好余生,可是阿年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她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想要为之献出生命的信仰。
这样想通之后,付原心下叹息,面上道:“也罢。”
付流年眉开眼笑地跑到付原身侧,拉着付原的衣袖道:“谢谢爹和娘。”付原被付流年如此跳脱的性格弄得有些无语。他总有一种自己被忽悠了的错觉。摇了摇头,暗道自己想太多。
这厢慕流烟也松了口气。顿时想起来自己做了一大桌子菜呢,连忙招呼两兄妹往大厅去。
有这一出,还是先前慕流烟听说大军班师回朝,一时间激动又欣喜。于是手忙脚乱地做了一桌子菜肴为兄妹两接风。这边慕流烟边走边道:“想来这么多年来,我的厨艺已经更上一层楼。毕竟你爹昨日试吃时,还赞不绝口。”
付流年与付流白对视一眼,苦笑着,为自己默哀。后别开眼两人又非常有默契地睨了一眼付原,付原接到兄妹俩异样的眼光,一时间讪讪无言。
慕流烟一人急匆匆地走了,后面三人磨磨蹭蹭,丧着个脸,恨不得一步当十步走。可惜,该来的总会来。
饭后,付原道:“你们俩到书房来。”
半晌之后,付原都快哭了,这两小崽子。尽给他找些事儿来做。
“我这不是没法子嘛,女扮男装方便行事儿。再说我穿女装,人也不让我进去呀,”付流年一脸无辜道。
付原都快被气笑了,咬牙道:“虞渊那厮可不会管你方不方便,砍了你便是。”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当年因为你娘的事儿,他至今还看我不顺眼呢,变着法折腾你们老爹我。”
付流年兄妹俩闻言,惊疑不定,又有些鄙夷。好歹还是皇帝呢,竟如此这般小肚鸡肠。
至于这两人的恩怨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
虞渊当时还只是羽翼未丰的皇子,两人相识之后,彼此欣赏,一来二去便也成了至交好友。但是两人都倾心于形貌昳丽的慕流烟,以至于后来交恶。
三人的孽缘开始于风梧书院,当时慕流烟乔装一番后混入其中结识了二人,三人志趣相投,引为知己。再后来慕流烟露馅,让二人先后察觉了身份。于是三人之间的关系就有些微妙了。
可惜三人的感情,注定其中有一人会受伤。虞渊就是那个受伤的人。原因在他的身份,可是这也不能怪他。他又没办法选择出身。
如果不是皇子,慕流烟可能还会考虑考虑他。慕流烟也是个聪明人,她很明确自己要什么。自古男人三妻四妾,皇室中人更甚,也更无情。更何况年少时的爱恋,来的迅猛,去的悄无声息。
再则慕流烟深知自己不适合勾心斗角。她太向往自由,更不想与人分享自己所爱之人。而付原沉稳外加没有身份束缚,更重要的是付原能一辈子只爱她一人,这让她心安。而虞渊则是占有欲太强,让她觉得压抑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