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到浴房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噼里啪啦地,吵得我烦躁不已。
傅子墨闭目坐在木桶中,水大约已冷得差不多了,丝毫水雾也没有,让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锁骨。不得不说,傅子墨平时虽看起来温文尔雅的,未穿衣服时竟一点儿也不显瘦弱,身上的肌肉匀称得紧,看着甚为舒服。
“还活着没?”我这样说着,心里却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没被淹死。
他闻言,缓缓睁开眼睛,冲我轻轻笑了一下,声音缥缈道:“阿渊,你来啦?”
“嗯,”我点点头,顿了一下,问了一句废话,“那个,你能自己……”出来吗?
我话还没说完,木桶里那个男人就已闭上眼睛,身子向水中瘫软了去。
“诶,诶,你没事儿吧?”我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胳膊,让他不至于被淹死。然而,任我如何叫唤,傅子墨都没有丝毫反应,只那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
木桶里装的并不是洗澡水,而是各种药材熬制的药汁,想来是能缓解腿疼的。只是不知道这凉得差不多了的药汁,泡了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
我一边架着傅子墨的身子,不让他脑袋掉进药汁里,一边冲门外喊:“福叔,赶紧来抬人。”
无人回应。
“沈福,给本将军进来!”
还是没人回应。
“外面有人吗?给本将军进来个人!”
“影子,给本将军出来!”
……
屋外大雨滂沱,打得屋檐上的瓦噼啪作响,夜风呼啸,吹得窗外的树东倒西歪。可此时这世间的一切喧嚣都只衬得本将军格外寂寥。
我似乎可以明白在我进浴房之前傅子墨心中是何种绝望了。
我敬爱的老管家,你真真是好样的!
我认命地叹了一口气,将一丝不挂的傅子墨从木桶里拖了出来。
他身上的皮肤已经被药汁泡得有些发皱,膝盖上那道被银针划伤的口子已被泡得涨开,伤口也被药汁染成了黄褐色。他身上旧伤很多,但都集中在双腿和背部,虽早已愈合,但经药汁这么一泡,显得格外狰狞。
真不知道他一个本该养尊处优的王爷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伤,还年纪轻轻就患了如此严重的风湿。
我将他挪到一旁的椅子上躺下,可他身上满是褐色的药汁,就这样放着也不是办法。无奈之下,本将军只能又将他半拖半扶地带到大浴池里清洗。
二十年前,将军府的浴房还不在这儿,但因下方恰好有一个温泉泉眼,我那假不正经的老爹为了节省将军府每日烧水的柴火钱,便让人将浴房搬到了这里。虽说当时费了些人力,但修好之后倒也方便了许多。
看男子赤裸的身体,本将军并不会有什么害羞的情绪,想当初领兵打仗的时候,那群兵崽子偷着去河里洗澡哪次不是本将军带人抓回去的?
不过,看一个一丝不挂的昏迷男人,和给一个一丝不挂的昏迷男人洗澡,完全是两码事儿!尤其那个昏迷的男人还在本将军正给他洗澡的时候醒过来了!
浴池很大,我只能和傅子墨一起下水,让他背靠在石壁上,一只手扶着他的身子,另一只手为他清洗。他苏醒时,我正拿着帕子在为他擦洗胸膛上的药汁。
“阿渊?”他悠悠睁开了双眼,目光透过重重水雾成功落在了我的脸上,而他的左手准确地握住了我拿着帕子的右手。
帕子滑落池底,我的手被傅子墨结实的手掌握着,抵在他的胸膛上。“扑通、扑通”,我清楚地感觉到傅子墨的心脏跳动,沉稳而有力,不疾不徐,一如他说话的声音,低沉而温柔。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我从未这么平静地将我的手放在另一个人的命门上过,也从未有人在我的手放在他的命门上时,心跳依旧这般不疾不徐。
“我还以为你会任我淹死在那木桶里。”他微笑着,让我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哈?怎么会?”我略微尴尬地抽回自己的手,干笑道,“‘淮海王新婚之夜被淹死在澡盆子里’,这事儿任谁都不会相信。”
傅子墨不语,只静静看着我。
看着他略为微妙的眼神与略带桃色的面颊,我才猛然想起,我自己只着了一件极薄的单衣,被水打湿之后,近乎透明……
“咳咳,那什么,王爷,您自己慢慢洗。”我狠咳几声掩饰自己的脸红,作势要收回扶着傅子墨身体的左手。
“别,”傅子墨连忙出语制止,他无奈笑着,“阿渊,你若是现在把我撂在这儿,今夜过后,你所说那件没人会信的事儿就会变成事实了。”
只不过地点会从澡盆子变成澡池子。
“咳。”我清咳一声,继续扶着他的身子,只不过将头转向了一边,没再看他,也没再说话。
他拾起池底的帕子,粗略地擦洗了几下,便对我说道:“扶我上岸吧。”
“嗯。”我点点头,依旧没去看他,只凭着直觉将手臂插过他的腋下,拖着他上岸,将他放在了池边的长椅上。又去外室将他的衣服和轮椅拿了进来,放到长椅边,道:“王爷慢慢穿衣服吧,本将就不打扰了。”
说完,我便立刻施展轻功一溜烟儿飞回了自己的房间。
本将军这回真真是晚节不保!
傅子墨啊傅子墨,你是不是那只不要脸的判官鬼派来折磨本将军的吧?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将脑袋埋到被子里,只想就这么过上一辈子也不要见人。
然而,正当本将军躲被子里装枕头装得起劲儿的时候,一只大手轻轻掀开了我头顶的薄被。
“不闷吗?”傅子墨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响起。
“闷,”我颓然坐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王爷,您就不能让本将军自己一个人呆会儿吗?”
“呵。”
我又听到了傅子墨那种从喉中发出的,低低的笑声,轻轻柔柔,不可捉摸,挠得我心头发痒。
“阿渊是害羞了?”他虽是用的疑问的语气,让人听来却知他已十分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