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我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密报。
密报上只写了一句话,字迹是少有的隽永:今已运粮三万石,九月廿五可至晖城。
“这是……”我狐疑地看着这张没有落款,不知真假的纸条。
晓杖行看着我的反应,微微挑眉:“你真认不出这字迹?”
“啥?”我愣了一下,茫然看着他,“难道是刘燮?”
他盯着我看了一瞬,发现我神情不似作伪,伸手拍了拍我的肩,眼眸中带着几分不明意味的怜悯:“……妹儿啊,你可长点儿心吧。”
晓杖行最终还是没有告诉我那是谁的字迹。
九月二十五。
黑河上起了浓浓的河雾,衬着还未褪去的夜色,让人看不清河对岸的情形,只有一片青黑。
送粮的人昨夜又以飞鸽传来了消息,说他们运粮的船队会在辰时初刻抵达晖城外的渡口。这次,他们的落款是定国将军府。
我看了这个标记,本以为这些粮食是我那死鬼老爹的旧部调来的,直到我骑着黑风领兵接应,看清楚了从船上缓缓走下的那道天青色身影——
那人身影恰似江南的山水,隽永中带着脉脉古韵的厚重。
“傅子墨?”我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儿?”
我这话说得有些冷漠了,好在腹黑熟知我的性子,并没有与我置气。
他缓步走到我身前,唇角微勾,浅褐色的眸里满是温柔与包容:“这里不安全,先把粮食运进城我再与你解释。”
“行吧。”我抿了抿唇,不等他反应,将他拎上了黑风的马背。
北戎人隔着浓浓的河雾虽然不太能看清河这边的情况,不会贸然行动,但城门外总归不怎么安全。我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搂着腹黑的腰,驱马小跑入了晖城。
粮食被搬粮的士兵尽数运入城中,城门关闭,吊桥拉起,三艘能载货万石的商船起锚,顺利离岸,众人心中紧绷的弦终于逐渐放松下来。
我站在城墙上,看着河雾中逐渐远去的船影,松了一口气:“大雾天气行船还不点火把,你们真是胆大。”
“不过是被逼无奈罢了。”腹黑握着我的手,与我一同看向远方。
苍山负雪,云雾缭绕,更远,则是一片银白的平原。
“晖城并不安全,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离开?”之前我以为他们的人都会留在晖城,所以应他的要求将他带进了城。后来我知道商船要原路返回,打算送他回去,他却不走了。
“阿渊可能护我周全?”他转头看着我,眸中全是信任。
我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忙不迭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稳了稳神,道:“自然可以。”
他低头看着自己那只刚刚还牵着我的手,忽然笑了笑。
“阿渊,”他看向远方,低沉的声音温柔地似乎要融进风里,“我想你了。”
他这低低的声音让我不自主想起了八月十四那日船上的情景。那时,他也是用这般低沉温柔的声音轻唤我的名字。
我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不敢再在这个男人身边停留,直接从城墙上翻了下去,“我、本将还有事,先回去了,城上风大,你也别站太久。”
我埋着头,一路冲到军舍方才停下。
我走得太急,没有发现在我翻下城墙之后,腹黑的眉头微皱了皱,扶着墙唤出了一。
“扶我回房吧。”他道。
军舍,书房内。
自主簿伤势好转,晓杖行就清闲了许多。我冲进书房时,他正边喝着茶边看舆图。
“怎么了?火急火燎的?”他将茶放在桌上,迤然看着我。
我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你怎么不告诉我这次送粮食来的是傅子墨!”让本将一点准备都没有。
“淮海王的字如此有特色,小渊儿你却认不出,这能怪谁?”晓杖行轻笑一声,摸出一柄折扇缓缓摇动。
我哑了一下。腹黑的书法清丽隽永却又不失大气,极具特色且难以模仿,我前些日子才读了他那封三页有余的长信,理应能够一眼认出……说到底,还是我自己没有把人放在心上。
我默了片刻,没再怪他,换了一个话题:“一线谷的积雪清得如何了?”
如今城中虽然已经有三万石粮,足以支持城中两万士兵食用月余。但我总归要和北戎开战,一线谷不通,出兵就必须有所顾忌。
“还算顺利,还有两日就能全部清理干净,不过他们在清理的时候在崖壁上发现了一些东西,”晓杖行合拢折扇,扇尾轻轻点在舆图的一处山崖上,“这一段,被人挖过。”
一线谷是多年的交通要塞,虽然是一条仅供两马并排行进的窄道,路两旁的树木却将崖壁抓得十分牢固。我道怎么年年大雪一线谷都没出什么问题,偏生今年这雪才下几天就封山了,原来是有人动了手脚!
“影子,这事你亲自去查。”我对着影子藏身之处冷声吩咐。
“是。”影子领命,悄声离去。
经这么一遭,本将心里先前在城墙上被腹黑撩起的那一点儿涟漪也逐渐散了去。
冷静下来后,我决定先去军营里看看。如今粮草已到,不知军心是否恢复稳定。
军营。
晖城本就守着天堑,不易被攻下,粮草送到,城中的士兵立马就安了心,井然有序地展开了训练。
我在营地里转一圈,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准备回房歇歇。刚走到转角处,却听得两道熟悉的声音。一道清朗,一道沙哑,都是少年人。
那声音清朗的少年道:“小狼,你今天还要去松树下边儿‘偶遇’将军?”
声音沙哑的少年冷声反问:“你不想去?”
“我当然是想去,可是……咱们这样天天都去蹲沈将军,她会不会起疑心啊?”
“起疑心不好吗,你不就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原来是荀小明和小狼啊。不过,吸引本将的注意……是啥时候的事儿,本将作为当事人怎么没有半点感觉?
正想着,一阵成熟低沉的男声蓦地响起。
“不知荀小将军与这位小兄弟为何商量着想要引起内子的注意?”
我闻声抬头,正正撞上一双浅笑的淡褐色眼睛。
“原来阿渊也在。”腹黑坐在轮椅上,被一推着,缓缓到我身前。这处恰是一个三岔路口,在走近路口之前竟是谁也没有发现谁。
我看着他坐着轮椅缓缓驶来,微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腿怎么了?”
“老毛病,你知道的。”他抬头看着我,眼中满是融融笑意。
虽然他笑得很好看,但我嘴角还是抽了抽。真不知道都因为风湿痛得坐轮椅了,怎么还能笑得那么开心。
他轻轻握住我布满厚茧的左手,才慢慢转头将目光重新落在那两个早已行礼跪地多时的少年身上。他没有擅自发落,主动摇着轮椅后退半步,将话语权尽数让给了我。
腹黑如此给本将面子,本将也不好意思什么也不管,清了清嗓子,冲跪在地上的两人问:“你们二人,为何想要设计引起本将注意?”
小狼用他那双纯黑的眸子认真地看着我,没有说话。倒是荀明略微别扭了一下,就满是崇拜地眨着亮晶晶的眼睛,将老实话说了:“末将、末将一向仰慕将军,立志成为将军这般顶天立地之人,加之将军前些日子又救了末将一命,于是、于是想时常出现在将军面前,希望能侥幸得将军指点。”
他的眼眸是少年人独有的明亮干净,将满腔的诚挚展露无遗。
我点点头,缓缓将目光移向小狼。这孩子瞳眸纯黑,虽然不含杂质,却断然不会像荀明那般单纯。
可惜千算万算,本将只料到小狼不似荀明一般单纯,却没料到这孩子会语出惊人至此。
“草民心慕将军,”他道,“将军曾救我性命,赐我姓名,草民心慕将军,惟愿以身相许。”
他这突如其来、毫不含蓄的表白一出,霎时在本将脑中炸开一道惊雷。这孩子居然当着腹黑的面向本将表白!完了完了,腹黑会不会误会什么?啊!话本子里他们这些王侯将相一定不能容忍自己媳妇儿被他人觊觎。他那四个“曾经”活蹦乱跳的哥哥会不会就是本将的前车之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