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先贤诚不欺我。
接下来的几天,本将将整个卫城都翻遍了,依旧没有找到那些被晓杖行藏起来的吃食。
一眨眼,已是九月下旬,塞北又下雪了。
不似之前那般温柔,这次的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还未停。
我原本以为,索赔的文书送过去之后,北戎会立刻拒绝。却没想到,他们根本不给回复,那文书送去,就如石沉大海一般。
北戎那边没有回信我虽然没想到,但并不是十分意外。
北戎王叱卢鹏运忽然病逝,北戎遵循兄死弟承位的传统,无兄弟,方才由子嗣继承王位。叱卢鹏运没有兄弟,嫡子叱卢达慕“失踪”,膝下十几个庶子为争王位斗得不可开交。
北戎如今内政一塌糊涂,要有空搭理赔偿的事儿才叫稀奇。
不过北戎乱归乱,我冷静下来之后倒不似前些日子那般急着趁火打劫了。北戎那十几个王子正拉帮结伙的窝里斗,本将要是这时候出兵攻打,不是帮着他们清醒过来一致对外吗?
荀老将军五日前就离开塞北回京复命了,十万大军也大部分都调回了他们原本的城池,塞北三城里只留了两万士兵。
“你觉得咱们什么时候出兵合适?”
晖城军舍内,我与晓杖行围着炉火议事。
“不急,时机到了哥自会与你说,”晓杖行拢了拢身上的火红狐裘,惬意地端起一盏香茗,“你先想想哥之前和你提的那件事,你准备几时把那个脑子缺根筋的小王子送回北戎去?”
听了他这话,我微微皱眉。
“怎么?舍不得?”他端着茶轻啜了一口,旋即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没,”我摇头,“等过几日天晴了我就派人把他送回去。”
达慕那孩子也不知方灿是怎么养的,十岁了,还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知道我能听懂他说的话,每次一见到我就凑上来叫姐姐,简直乖得不行。以他的性子如果被送回北戎,只会沦为喀图氏争夺权利的傀儡。
将他送回去,于他没有任何好处,于天朝,则能进一步激化北戎氏族之间的矛盾,削弱北戎的实力。
我对他虽存有几分恻隐之心,却并不至于因此就手下留情。
晓杖行许是看出了我心中的不忍,轻笑了一声,道:“你没必要为他神伤,生于北戎王室,命当如此,况且,以方文山对他的关心程度,他回去之后死的是他,还是他那些兄弟,尚未可知。”
“方灿?”我挑眉,“就他那小身板儿,能扛几刀?”
“小渊儿,莫要看轻了文士,否则你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晓杖行淡淡看了我一眼,继续品茗,“二十年前的闻名塞北的文山先生,又岂是好相与的?”
“他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厉害,叱卢达慕就不会是现在这个一串儿糖葫芦都能拐走的德性了。”我翻了个白眼。
晓杖行明显知道我这越没底气越喜欢抬杠的性格,懒得理会我的嘴硬,只道:“方灿如果蠢到只能回去送死,哥也不会大费周章地让你把他们送回去。你与其担心他俩斗不过那群庶子,还不如想想,到底该派谁押送他们回去?既不能身份特殊引起北戎怀疑,也不能太没手段让他俩能找到机会偷偷逃走。”
“人选我心中有数,你不用担心,”我挥挥手,略过这个话题,“我找你,其实是想商量粮草的事情。”
本将就算再不愿意动脑子也知道现在不是出兵的好时机,最开始问的那句“你觉得咱们什么时候出兵合适”也不过是想要委婉一点,为询问粮草之事做个铺垫,没想到他会将话题岔到叱卢达慕身上,平白惹得心烦。
果然,商量事情就不能委婉。
言归正传,这粮草的事儿还是得从刘燮说起。以天朝目前的情况,与北戎开战得不了多大好处,我想打,身为户部侍郎的刘燮却只想休养生息。为这事儿,我与他用海东青传信隔空骂了十几日,最终彻底闹掰。
本将扬言要同他绝交,他则停了塞北三城的粮草供应,使本将不得不将聚集在塞北三城的大部分兵马调回各自屯兵之所,最终只勉强留下两万士兵,他才松口决定放粮。
原本已经谈妥,他也将放粮文书下发了,奈何塞北忽然连日下雪,大雪封山,粮食被堵在一线谷南边儿过不来。
塞北三城的存粮之前被北戎人洗劫一空,因战运过来的粮草被十万大军消耗了十来天,早就所剩无几。现在塞北三城虽然只留了两万士兵,粮草却最多再支撑五日。
现在不宜出兵,两万人在城中呆着,五日之后,这两万士兵连带着本将就都得啃树皮了。
“听天由命,如果这雪明日就停,我们这边儿和谷阳那边儿一起疏通道路,咱们也就只须饿个一两天。”晓杖行道。
“若是这雪明日不停呢?”我无奈皱眉。
“那就饿死在这儿呗,”他摊手道,“你就算担心也没用,这雪再有两日不停,疏通道路就要多花三倍时间,这两万兵马等不到那时候。”
“是死是活,端看天意,”他道,“咱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将粮草之事瞒住,稳住军心。”
虽然北戎如今忙着窝里斗,但他们若是知道我们城中无粮、军心不稳,必定不会介意先抽调军队吃下我们这两万兵马。
如今的情况不容乐观,而我素来不喜坐以待毙:“若这雪后日还不停,我想带兵北上,夜袭东崖城。”
“就北戎那穷样,你觉得你能抢到多少粮?”晓杖行微微挑眉。
黑河以北土地贫瘠,不适合粮食栽种,以我的了解,北戎的城池基本不会有存粮。就算我们劫下北戎的普通百姓,抢光他们的口粮,对我们这两万士兵无粮可食窘境的改善也微乎其微。
“总得试试。”我道。
晓杖行轻叹一声,彻底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平静地看着我:“小渊儿,不要冲动,粮草的事儿,待风雪小些,海东青能飞了,哥写信去滨城问问,你把军心稳住。”
滨城在晖城西侧,虽然隔着一座难以翻越的大山,但走水路并不远。只是滨城不过是一座仅有两千守兵的小城,存粮可能并不多。
我沉吟片刻,终于还是点了头。
大雪又下了两日才堪堪有止住的势头。
晓杖行刚向滨城传了信,还未得到回复,军营就炸开了锅。
城中无粮的消息已经泄露,司徒王笃畏罪自杀。更让人头疼的是,北戎竟也知晓了我们粮草耗尽的消息,直接派了好几万兵马驻扎在河对岸。
“这个王笃,倒是死得便宜!”我气极,直接用内力将手中那张王笃认罪陈情的书信揉成了碎屑。
那王笃本是谷阳的司徒,总管军需,塞北三城夺回后城中暂时没有司徒,便调了他过来处理内务。不曾想,他因妻儿被人挟持,向北戎人泄露了我军城中无粮的消息!
“事到如今,你再生气也无济于事,”晓杖行坐在桌案前,一目十行地看着最新的军报,“你先让人先把军营里的细作全部捉出来,当众处死,稳住军心,哥觉得,这事儿可能不止北戎一家出了手掺和。”
他说完,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看出了他眼中的安抚之意,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将事情吩咐了下去。
“这下好了,别说夜袭东崖城了,我们现在连城门都出不去。”我咬着牙,长叹了一口气。
“这不正好?省得你瞎闹腾。”晓杖行正忙着看军报,说得极其敷衍。
然而,当他拆开最新的一封密报时,紧皱的眉头却忽然舒展,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小渊儿,或许咱们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