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钢安装公司总经理已经在施工工地上待了三天,晚上他终于回到办公室,看到办公桌上早已放了几份合同和一些信函。他拿起合同一一翻看,都是些大工程啊,他闭上眼,将身体靠在椅背上,工期,就是工期太紧,工人们吃不消啊,他想着,放下了手中的合同,指尖却碰到了一封来信。这信看起来是厚厚的一沓,引起了他的注意,信封的右下角,清晰地写着“某作家工作室”几个字,“奇怪,”他想“作家怎么会给我来信呢?”,于是顺手将它拿了起来。
这封信足有二三十页,开头写着“写给您,和您所在的企业”,字迹潇潇洒洒,这作家给我们这写了什么?他感到不解,迫不及待地读了下去:
尊敬的安装公司总经理:
您好,我是一个自由作家,我们过去并不相识。今天冒昧的给您写信是想与您洽谈一项工程。近期我了解到贵单位正在着手对S钢第二炼钢厂进行拆迁。我想和您商洽的工程与拆迁有关。具体地说就是,我们想请贵公司将即将拆迁的板坯连铸机上的一根支架柱先行卸下,暂时埋入工厂北侧的草坪中。待一个月之后,这根支架柱则完璧归赵,贵公司随时可以取出运走。我的工作室愿意为这项工程支付全部费用。
您一定很奇怪,为什么我会提出如此令人费解的要求。这件事要从我前段时间的一些经历说起。
不久前,我因患病接受手术治疗。手术是在全身麻醉中进行。我心想就当是睡上一大觉吧。这一觉睡得时间可真长,是有人拍着我的脸把我叫醒的。我睁开眼刚巧看到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15:33,足足过去了5、6个小时。让我觉得特别不可思议的是,就在麻醉期间我竟然做了个长长的梦,这个梦清清楚楚地印在我的脑海中。曾经有那么几天,只要我一闭上眼,梦中的人和事就会浮现在面前,简直如同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因为我是一个自由作家,所以很自然地想到这也许是上天在我最困苦的时候,恩赐给我的一件礼物。因此当我术后刚刚可以书写的时候,就开始了写作,也可以说是记录我梦中所见的一切。
原本这件事到此已经可以画上句号了。可后来我遇到的事却令我感到无比震惊,也促使我产生了一些想法。出院后,我偶然来到S钢。当我第一眼看到S钢第二炼钢厂时,我就惊奇地发现,这座钢厂就是我梦中所见,而且连厂名也是完全相同。特别是当我了解到,目前这座厂房、设备闲置由留守人员看管,而贵公司正在准备对它进行拆迁时,我太惊讶了,这与我的梦简直是惊人的吻合。令我惊诧的不仅仅是这些,当我得知,第二炼钢厂是贵公司数十年前从比利时拆迁回国,而在拆迁过程中确实发生过我梦见的事情时,我完全不知所措,这些,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我梦中呢?我无法解释更难以置信。
写到这,我想您可能愿意看看我在病床上记录的那个梦境:
和往常一样,红云下午4点准时走进第二炼钢厂留守处的更衣室。她利索地换上蓝色工装,修长的手指在脑后轻轻一拢,齐腰长发立刻被盘在头上,然后她随手抓过一顶黄色安全帽,又检查了钥匙和手电,这才出了更衣室,向炼钢厂房走去。
红云所在的公司从北京搬迁到了河北,但是第二炼钢厂的厂房和设备留在老厂的原址。她留守在厂里已经有好几年了,每天的工作就是巡视厂房、设备,说起来这些工作早已轻车熟路,可今天,距离厂房越近,她的心越是狂跳个不停。
“干嘛呀,怎么和刚来的时候一样了?”她小声嘀咕了一句。
是呀,刚来的时候!那时红云19岁,刚刚从S钢技校焊工班毕业分配到第二炼钢厂。第一次走向钢厂,她的心就是像现在一样狂跳着。迈进厂房大门,红云感到自己完全被巨大的噪声和高温包裹了,头上天车来回穿梭,地面红钢时时涌动,甚至还有火车拉来一罐罐铁水……这一切都发出巨响,散发炙热。她既紧张新奇又不知所措,但很快红云有了自己的师傅、领导、同事……她的工作有人指点,她的技术有人教授,她的困难也有人帮忙排解……渐渐的,她融入了这座工厂,工厂成为了红云最熟悉的地方。算起来与“二炼”为伴已经二十多年,进厂房怎么还会感到紧张呢?
就在几天前,红云在厂里发现了件事,虽算不上什么大事,但只要一想起来就让她心神不宁。
这事确实有点怪,红云心想,不过这么大的工厂,又好几年不生产,有点小问题,自己多留点神,也就行了。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往前走,很快来到一个小铁门边。这个小门设在5米多高的厂房大门右下方,专供人员出入。走进去就进入了这座大型钢厂。
第二炼钢厂,厂房足有一千多米长,最高处达50多米,接近20层楼的高度,整个建筑呈长方形,厂房外墙由银亮的金属板材构成,远远看去宛若一艘巨型航母。这座年产钢能力达数百万吨的钢厂,如今早已隐去昔日的火热,厂房里寂静阴暗,一缕西下的阳光从位于厂房几十米处的几扇小窗透进来,薄薄地洒在横跨于厂房十几米、几十米处的一台台天车上。红云每次进入厂房总会仰望这些钢铁力士,看光线为它们勾勒出健硕的身躯,看它们身下悬在空中的粗大钢缆和笨重吊钩,此时的她仿佛是个置身峡谷深处的行者,仰望伫立在谷顶的磐石和伸向地面的老藤怪枝,虽会感到一丝压抑或恐惧但更多的是崇仰与敬畏。渐渐的,她的眼睛适应了厂内昏暗的环境,周围的一切慢慢清晰起来。按照巡视路线,她首先到210吨的转炉旁查看,再一一走过上百米长的方坯铸连机、板坯连铸机。她拿着的手电,让光线从设备上一点点扫过,焊缝,看,这些熟悉的焊缝,是自己和同事们在设备维修的时焊上的。为了让这些设备正常运转,大家曾经夜以继日。
虽然自己的技术还行,可以现在这儿用不上了,红云心想。
眼前的设备安安静静,落满灰尘,很多地方已经有了斑驳的锈迹。停产前,它们是多么能干呀!转炉——充斥着几千度的高温,上百吨的钢水在其中融炼,偶尔飞出的朵朵钢花如同闪耀的星星,时隐时现;连铸——明亮炙热的钢水缓缓流过小船似的中间包,注入结晶器,当再次出现的时,钢水已经变身成规整的长方形,但它们依旧身披眩目耀眼的火红,那颜色像极了早晨的太阳……
曾经,无论昼夜,这里忙忙碌碌,设备不知疲倦地运转、运转、运转……
但是,从那天开始,这里的一切变了。
那天,红云永远忘不了。停产的指令下达了,许多师傅在按下停产按钮后,用手抹去溢出眼眶的泪水,大家一起默默地注视设备慢慢停下,默默地让眼泪流过脸颊。这些自己曾经精心呵护的设备,在眼前一点点慢下来,冷下来……就像巨人渐渐睡去,伸展庞大的身躯或站或卧,巍然不动。这些都是好设备呀,是职工们几十年的“钢铁伙伴”!
每次巡视,红云都会不由自主地摸一摸、拍一拍,这些冰冷的设备,今后它们还能用上吗?想着走着,红云来到板坯连铸机旁。她停下了脚步。
心,再一次狂跳起来。手电的光线停在板坯连铸机的第二支架上。这个支架由两根7.3米高、60公分宽、40公分厚的钢柱作为支撑主体。钢柱上早已布满灰尘和点点锈迹。可就在几天前,红云却发现,在钢柱距离地面6米多的位置,有一部分似乎被打磨过,晶晶亮亮的,透出精钢本色。难到有人在这个高度打磨钢柱?红云一时难以确定,但却莫名地感到一种从有过的不安。
就是这里,她把手电照到钢柱上,一寸一寸的往下挪。找到了,确实,今天看来,打磨的痕迹更明显了!难道有什么动物?红云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在工厂这么多年,打磨的痕迹怎会看不出?什么动物可以做到?她的眼光盯在光溜溜的钢柱,猫想上去也难啊,有谁,怎么做的呢?借着手电光红云又仔仔细细地查看着那个特殊的位置。突然,她的手电停在一个点上,那里隐隐约约有些暗红的痕迹!?太高了,看不清!红云手足并用,爬上连铸机,尽量站得高一点,凑得近一些。手电光再一次落在那点上。这一次,红云看清了,那是“H”!是个呈现出砖红色的“H”,应该就是用红砖在上面划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