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楚了,就是一个字!而且红云确定,一定是人为。虽然这种行为没有对设备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坏,但是有人进入厂区也不容小觑。她不敢怠慢,马上拿起电话向保卫部进行了汇报。保卫部的同事很快赶到,他们边看边问红云:“这不会是有人恶作剧吧?还发现其它地方有问题吗?”红云摇摇头。“再仔细查查!”保卫人员说着就从周围开始一点点地勘查起来。此时的厂房已经完全陷入黑暗,几道手电光在厂房内上下地游弋,周围寂静无声,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显得格外清晰。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破坏,攀爬的痕迹,也没看到有其它记号。几个人慢慢向前走,一道手电光划过头顶的天车轨道。“哎呦!那好像有人!”眼尖的红云惊叫起来。与此同时其他两人也看到了,就在距离地面十几米的天车旁,站着一个人穿土黄色的工作服的人。他显得十分清瘦,看上去年纪很青。虽然被手电光照到,但这人不躲不闪,就半倚在天车边,好像在等着他们。
一名年长些的保卫人员冲着上面大喊:“干嘛的?谁让你站上面的?赶紧下来!”
另一名保卫也在望向天车,却一脸狐疑,奇怪地问:“嗯?在哪呢?”
“哎呦,瞧你这眼神,真够可以的!”年长些的保卫说完不再搭理自己的同事,只冲上面大喊:“快点下来,听见没有?!”
那青年就像没听见一样,一动不动。“嘿,小子,跑这捣乱!有本事别动,看不把你揪下来。”年长的保卫人员一边喊,一边带着身旁的同事一前一后,往铁梯方向飞奔过去。
红云没有跟过去,而是留在原地一直看着天车边的人,她觉得那青年好像一点不关注那两个保卫人员,只死盯着自己,看得红云一阵阵发寒,这人是干嘛的呀?等着我看什么呢,红云心里充满疑惑。她不由自主的一步一步向天车下方挪去。咚咚咚咚,保卫人员已经登上了铁梯。那个年轻人,突然挺直了身体,目光却一直停在红云身上。突然他一个转身瞬间钻入黑暗之中。红云马上用手电在旁边寻找,那青年早已无影无踪。这时两位保卫人员也登上了天车轨道,他们顺着青年溜走的方向找了又找,始终没有任何发现。
“跑得真快,还爬这么高,我看这偷电缆的也长本事了,这一转眼就没了影,也不打听打听,有谁能从我们S钢留守警卫眼皮底下溜出去,瞧我们不把你给揪出来。”保卫人员一边生气地咒骂,一边拿起对讲机通知在周围巡逻的人员多加注意,加紧巡逻,一起搜寻可疑人员。
红云的心里此时很乱,她暗自思忖,偷电缆的一般都得拿工具,只要听见点动静就早跑了。我清清楚楚看见,刚才这人手里什么都没有,就是那么傻愣愣地站在,轨道这个看着十分危险玄乎的地方,他会不会是想轻生呢?
想到这,红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回想起,以前就曾经听人说,有一个人不知为什么选在钢厂轻生,他一开始站在高平台的边边上,安全员看到了就冲这个人喊:“站那干嘛,赶紧下来!”那人听见了却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直接像冰棍一样跳入装满沸腾钢水的钢包中,瞬间融化,恐怖的景象惊得那位安全员当场失控,西斯底里大叫起来。后来怎样红云不知,她只是记得自己当时听见别人议论这事,因为太让她感到心惊肉跳,听到这就赶紧躲开了,没敢往下听,更不敢去打听什么。她到现在也无法想象,面对2000多度红彤彤的钢水,需要多大的勇气才敢这么做,可这么有勇气的人为什么没有勇气活下去呢。
她想着,感觉心中一阵抽搐,担心和害怕席卷了她的全身。“可别再来了,多年轻啊。”她轻声叨念着。
整晚的巡查,没有让红云感到丝毫疲惫,她脑子里极乱思想如同被烧开的水,不停地翻滚着,那青年的眼睛似乎还在哪里盯着自己,她总是下意识地环视着四周……
随后的几天,一切很平静,红云的心情也在稍稍平复。然而一个消息却又在她心中掀起波澜。二炼钢厂的设备要拆迁到外埠单位去了。红云想,按说设备能够重新启用自己应该高兴啊,但这些自己养护了二十多年的设备就要离开,心里还是总像被什么搅动着……
不知还能在这里留多久,红云想,每上一个班能见一次这些设备,还能见多少次呢?
又是一个小夜班,红云巡检走到板坯连铸机边,是那根支架,她下意识地看一眼那个“H”的痕迹。这次她竟然又看到一个新的写得更大的“H”!,清清楚楚!她的心猛然一怔,上次发现这个记号的当天就有人进厂,这次难道……
红云马上把手电向周围照去……
安安静静,空无一人。
她不放心,四下寻找着。这时就在连铸机对面,传来一个温和的声音:“您好”。那声音不大却吓得红云打了个激灵,手电差点掉到地上。她用力握紧了手电,向对面照去,又是那个穿黄色工装的青年!这一次那人站在设备支架的另一根柱子边,和红云间隔着连铸机设备,她看清楚了,那是个20岁左右的青年,身材不高,非常清瘦,面庞白净,眼睛不大,但黑得明亮,眼神中却透出难以掩饰的忧郁。
红云愣在那,她想打电话汇报,又想把这人劝走。
只听那人又说:“您好”。
“你哪的?跑这干嘛?”红云乍着胆子问。
“我是安装公司的。”红云知道S钢集团下属是有个安装公司,从事安装、拆卸设备等工作。难道这人与设备搬迁有关?
“安装公司的?来拆设备?”话一出口,红云就觉得自己问的根本不可能,如果真的开始拆迁设备,自己一定可以接到上级正式通知。这人独自跑进来怎么可能是进厂拆装大型炼钢设备的呢。
那人听了笑笑:“我原来倒是拆过这些设备,现在不是。”
“那你是想轻生?”红云又冒出一句让她后悔的话。
“轻生?我还有什么生可轻的呢。”那人的话让红云莫名其妙,只听他接着说:“我是来求您帮忙的。”
“求我帮您忙?”
“是,”
“我帮不了你!”红云不想听他继续说,直接回绝了。
那青年却像没听见一样:“求您帮忙是我想了很久的,其实,我认识您已经好多年了,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还是校友,您是90年从S钢技校焊工班毕业的对吧,我早您几届,是钳工班的。我们在学校时没见过,可是您到二炼后我却经常见到您,您的电气焊技术是我见过最好的,还在全国比赛中拿过第一,大照片就贴在厂光荣榜上。”
红云惊讶这个以前从没有见过的人竟知道自己这么多。回想起来,自己在这座厂房里从稚嫩的女孩成长为优秀的焊工,多少经历至今记忆犹新。曾经,在狭小的缝隙中完成精准焊接,在几十米高空高中完成管道切割,多少次完成紧急设备抢修……二十多年了,见惯了飞舞闪耀的焊花,这些美丽的焊花,也在自己臂上、腿上也留下永远的印痕。那一年,在公司技术大赛中脱颖而出后,自己代表总公司参加了全国技能大赛,期间一次次顺利晋级。总决赛中自己手持焊枪精准地完成悬空仰焊,又连续割断了10个灯泡上紧捆的钢丝,而灯泡毫发无损,因此在大赛中一举夺魁。自己被焊花映红了脸颊的照片被贴到厂光荣榜上,吸引多少男青年的仰慕、追求……
可是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这样一个小年轻怎能知道?还说我进厂后就常常见过,这完全不可能啊。她转念一想,这些事原本就尽人皆知,想了解打听打听就行,知道又能算得了什么?
看红云不答话。那青年又说:“求您帮帮我吧,我,我也确实没有别的办法。”
“我能帮什么?”红云的声音低得像是在问自己。
“我想,”那人顿了顿,看看红云,轻叹一声:“想请您把这根柱子顶上的一截切下来。”
“干嘛!?搞破坏啊!”红云这下明白了,原来这人想让我帮他破坏设备。她马上拿起电话准备通知保卫部。
“先别打,”那人抬起一只手使劲摇着,“我求您听听我的事,如果您确实帮不了,或者不想帮都没关系,您就听听也行。我好多年没和别人说过话了,真的……”
好多年没和别人说话,这人别有什么病吧?红云看着年轻人清瘦的面庞,想到这可能是个想自杀的人,手指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按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