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我们在兰若寺落脚。兰若寺的异类颇多,大约是嗅到了狐灵的气味,在大殿外面低空盘旋,吵吵嚷嚷,好不热闹。若不是哥哥设了结界,只怕早冲进来闹事了。
午夜时分,见她一人归来,衣发凌乱,嘴角隐有血渍,刚步入殿内,身子一歪,便倒了下去。
好了,我也不必想方设法杀她了。不过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
我含笑看她垂死,正欲支开哥哥,哥哥却起身取下胸前的狐翎为她疗伤。
再说狐翎——狐族有七大圣器,分别是狐翎、碧扇、冰纱、暖暖、鸳鸯霰、香袭人、雪域心。狐翎之所以贵重,是善狐圣尊的缘故。据说是其作古之时自其眉心取下的。灵性之狐,就连绒毛都有灵性。它脱离主子肌肤之后,便自行凝聚成翎状物。经后生实验,用处广泛,灵力无穷。但出动狐翎挽救聂小倩性命,太过兴师动众。
或许哥哥是想要聂小倩欠他一个人情,好叫将来需要利用她的时候能够尽情地利用。
这是善狐一脉为善的根源,虽然他们都不承认。
哥哥瞧着我,语声轻轻的:“我救她,是有原因的。”
我重重地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间接在招兵买马。
“卿卿,人生在世,少树敌,多交友。”
我撇嘴:“我不是人。”
他摇摇头。
我坐靠在大殿内柱下,自顾自的抽出怀里已被暖热的血色茶花,慢慢地捋开花瓣。还未将花瓣恢复如初,侧脸却像血色茶花似的发红。我缓缓转移视线,却发现使我面红耳赤的竟是聂小倩。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呆呆的,怔怔的,好像从前就与我相识。
她侧卧在大殿一个角落,面容疏离,颇为虚弱,巢里嗷嗷待哺的燕子都比她强壮。此刻她的神色与之前大相径庭,竟像个普通女儿家,乖巧无害。或许是狐翎对她产生了作用。
听哥哥说,她原有伤在身,由于连日奔波,伤口反复,愣是没有好,方才又似乎与人动手,使得伤势更重。
原来之前不过是逞强。
我指着茶花,结结巴巴开口:“怎么……也有人送花给你?”
她弱弱地点了点头,她说:“也曾有人像姑娘这样将花暖在怀里,再慢慢地捋开,美美的,就放在门前,当你推开门……它就如同在你推门而出的那一刻盛放似的。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年,皆是如此。你……那么重要。然后你就上当了。”
我摇头晃脑念出四个字:“情场老手。”
她牵扯出虚弱的笑容:“若真是也就罢了,可惜,从来就不是。”
“那你呢?你是吗?”我微微笑着,脱口而出说的话大有冒犯之意,可我自己后知后觉,她也不曾觉得,反倒正经地摇了摇头。
“可我是!”我又一次脱口而出,却是坦白了自己。“从小到大害过的人不少,等到真正喜欢了,对方却不接受了。如果你也是那就好了,这样我就可以向你请教如何洗白。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他都不接受我呢。”
她依旧笑着:“对于注定会喜欢上你的人来说,不管你说什么做什么,他都是会喜欢的。”
我摇摇头。这话说得悬乎,我一时间有些难受。照聂小倩的说法,如若天意注定哥哥会喜欢上我,那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他都是会喜欢上我的。那若是天意不与我一边呢?我岂不是得天天抱着自己卖可怜?将终身大事付予上苍决定,虽不是儿戏,却未免被动了些。因为哥哥说过,做人做事至少得有一件主动。
打铁趁热。
“我待会儿要做一件事,你安静点,别捣乱,否则我就杀了你。”
我换上哥哥为我买的彩色华衣和月形耳坠,捧着茶花打腹稿。
我曾在极西之地见过外族人向姑娘表白爱慕之情,用的就是一簇鲜花。送的花越多,越漂亮,就表示他越重视。无奈的是给了惊喜就无法照足西地载一车美丽鲜花。唉,怪我胸膛不够宽阔,藏不了许多。
我准备将茶花送他,告诉他极西之地的外族人用鲜花向姑娘表白爱慕之情,然后再赞他人比花娇……
还未打完腹稿,哥哥就捧着荷叶包裹着的烤鸡走进大殿。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知道那是烤鸡。
我慌忙将花藏到身后,远远地对他说:“哥,你又不听我的话了。”
“如果你心疼我的话就替我去做啊。”
“你不是不允许我杀生吗?虽然我不能做,但不表示没人可以做。”
我嬉皮笑脸引导哥哥的视线随我一起打到聂小倩身上。下一刻聂小倩吃力起身,轻扯唇角丢了一句:“我只杀过人。”
若不是她的笑容之中带点儿正经,我会以为她真的是在说笑。回头想一想,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出来混谁没杀过一两个人呢?死在我手上的就有六个了。说起来聂小倩还真是走运,遇上善良的霍因宗,要是只遇到了我,我定是不会多瞧一眼的,更何况是出手相救。
我仿着她的语气说了一句“我不信”,果然见她眸色暗了下来,心内高兴。
我疾步上前,突地从背后拿出茶花捧到哥哥面前:“送给你!”低头看鞋尖,再不敢与他四目相对。
我胆子其实很小,以至于表白时亦不能坦然相对,想过的千言万语也成了无数个“我”字。从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在表白爱意总是我我我个没完,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现在总算明白,不是结结巴巴,也不是畏畏缩缩,而是情难自禁、无法言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