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开始了。
手术刀刚刚切开一个口子,稀薄腐臭的灰白脓血就涌了出来。河纹和玛雅对望一样,情况比预测的还要糟糕。
打开僵硬的腹肌,掀开腹腔,眼前呈现的景象触目惊心。
原本应该粉红柔顺的肠道呈现出一节一节的灰白和鼓胀,手指轻微触碰,都能感到脆硬的质感。肝脏呈现大面积的黑灰色,紫红色的区域寥寥无几。腹腔大网膜已经烂穿,原本应该是黄色的脂肪全部液化,找不到一片可以利用的地方,失去悬挂的内脏胡乱的错位着。
反倒是原先以为是病灶的子宫,还有很多新鲜的组织。
卵巢也完好无损。
是应该感叹上古精灵令人惊叹的生命力,还是感慨母性令人潸然泪下的本能呢?
“纱布!”
剪除坏死组织,就从用纱布兜住肠子,防止内容物溢流,一截一截的肠道截除再吻合开始了。
马车在沉泥沼泽泥泞的道路上奔行,时不时就会突然陷阱泥坑,制造出突然的致命的颠簸。等到需要缝合酥脆的脏脏的时候,河纹也不得不让马车暂时停下了。
马车外面的世界,已经漆黑一片。
停靠在贫瘠之地入口出的马车里,却灯火通明。
手术依旧在紧张的进行。
整个肠道被截除了四分之三。
肝脏还剩下十分之一,河纹正在玛雅的指导下,将破碎的肝脏缝合起来,把细小的纹管吻合起来,取了一片表皮,卷曲成人造的胆囊,好引流肝脏生产出来的胆汁。
刚刚完成这最敏感的一步,河纹立即抬头用鲜血淋漓的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对莱利·挽歌说:“好了,让马车继续前进。”
又是一个白天过去,马车穿过了荒凉的枯草衰败、北风怒号的贫瘠之地,在暮色之中,进入了鸟语花香的灰谷--暗夜精灵正在被兽人战歌氏族突袭的家园。
河纹继续朝莱利·挽歌喊:“让萨瑞尔祖恩给车队开路,不要撞到了嗜杀的战歌氏族的地盘里去。”
“好的。这就去。”
手术依旧在进行,提灯的人换了一茬又一茬,两个手术者却已经两天一夜没有合眼了。玛雅已经摇摇欲坠,用沙哑的嗓音指点着满眼血丝的操刀的河纹。
幸运的是,贫瘠之地和灰谷的道路很平坦坚硬,让手术的进度比昨天也加快了不少,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河纹已经开始准备筋膜供区的备皮工作了。
萨维安娜离开莱利·挽歌的马车的时候,心情非常的糟糕。这场手术,她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却又觉得自己守卫生命的职责遭到了践踏和亵渎。
那些胚胎,本来可以成长成新的生命,可是在接受自己的祝福后,却要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扼杀在母亲的子宫里。
可是,如果母亲都活不下来,哪来孩子的生命呢?
渗血的腹腔被暂时关上,等待胚胎的成长。疲惫至极的两个人依靠在被鲜血浸透的床单沉沉入睡。
而衣不解带的莱利·挽歌,还在照看着昏迷中的病人。
快到凌晨的时候,河纹一阵惊慌的颤抖,他刚刚看见了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人正在向他索命。他跳了起来,脸上还沾着凝固的血浆,定了定神,才发现是一个噩梦。
床上血污中的病人似乎已经没有了呼吸的起伏。
河纹赶紧摇醒了玛雅。
玛雅揉了揉眼睛,干硬的血痂从手指上扑嗦嗦的落下。她快速的清洗了手,打开病人的腹腔,直接用手指触摸裸露的心脏。
还好。
还有微弱的心跳。
打开渗血的子宫,密密麻麻的生长着二十几个指甲盖大小的圆圆的小肉球,按照正常的孕育进程,正是最合适做胚胎干细胞移植的时候了。
最后的攻坚,开始了。
缝合筋膜,是一项前人从未做过的事情,疯狂医生玛雅的疯狂臆想。
筋膜虽然能很好的承受肌肉收缩的张力,润滑肌肉的摩擦,但是对于穿过其中丝线的切割,却非常脆弱。
因此,整个缝合过程不能有一点点张力,却又要严密的包扎住流动的柔软内脏,还要留置细小的导管引流渗出的淤血。
紧张的手术一直持续到了天亮,此时马车已经穿越了整个巨大的灰谷。
病人,还吊着一口气,没有死去。
关闭好腹腔之后,两个手术者离开了病房,把剩下的护理扔给了其他人,坐在马车夫的板凳上,吹着佐拉姆海岸吹来的徐徐晚风,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
“哎,有没有烟,来一根。”
“抽什么烟,都是怀孕的妈妈了。”
“是么?我怎么没觉得。你不是还把我当骡子一样使唤么。总院的老涂都没你这么狠,连着干了两天两夜。”
河纹默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玛雅又开口了:“哎,你说,什么是魔瘾症?”
河纹思考了一阵,然后说:“从未感染的组织的主动凋零坏死来看,非常像是急性放射性损伤。如果能够抽取病人的脊髓液,观察白细胞的形态,也许能够确诊放射性急性白血病。”
玛雅点点头,然后反驳:“可是,病人却没有大剂量放射性源接触历史。”
“不,其实她们有。根据历史记载:‘所有的高等精灵长期生活在太阳井边缘,从胎儿期就接受了魔法能量的辐射,以至于他们的内在发生了永久的改变,无法再适应太阳井辐射圈之外的自然环境了。’
这个内在,我猜测是基因。
高等精灵可能行成了类似于龙的DNA四螺旋环抱魔素的基因结构。但是他们的基因结构可能仍然是双螺旋,所以不够稳定。当周围的魔素浓度降低了,DNA就出现了解螺旋的趋势。如果魔素浓度降低到一定程度,那么DNA就会发生崩解。
从临床上来看,就是大剂量放射性源接触之后造成的一系列多器官衰竭的病症。
如果能够返回格瑞姆巴托的话,再做一次DNA结晶衍射实验,就能够确证了。但是,也并不是毫无证据。
四倍体的龙和两倍体人生下的龙人,按照基因学,应该叫做三倍体。三倍体虽然依旧有性行为,但是不能够繁殖。
人和高等精灵生下的混血儿,却有明确记载的家族在洛丹伦繁衍。”
玛雅听着河纹的推测,困倦的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打着哈欠:“烟呢,狗东西。快拿出来,老娘乏的很。”
“困了就去睡。别在这里哔哔。”
玛雅无力的踹了一脚河纹:“狗东西来劲了是吧,赶紧的。”
河纹从怀里摸出一根用珍贵的梦叶草揉搓的卷烟--这还是一年前在铁路堡贪污受贿得来的限量品,点燃之后,先放在了自己的嘴里,深深的吸了一大口,把烟雾全部吞入肺里,享受那灼热的,飘飘然的酥麻感。
卷烟在亮起的火星中燃烧得飞快。
玛雅劈手就从河纹的嘴里夺过来,只剩下了半根,也不嫌弃烟蒂上的血水和口水,塞进自己干裂的嘴唇上,美美的撮了一口,却没有像河纹一样让烟雾在肺里徘徊。
两个人就这样倚靠着,你一口,我一口的吞云吐雾。
玛雅忽然又踢了一下河纹的腿肚子:“哎,你说。这样不做配型,就进行脊髓移植和输血,真的没问题么?”
河纹想了想:“应该不会吧,龙的基因,似乎有很强的侵染力。能够行成一种叫做基因嵌和体的特殊化平衡态。”
玛雅摇了摇头:“这他妈一点都不科学。”
“不科学的事情多了去了,再比如说等级,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我猜测......”
玛雅拍了一下河纹的脑袋,打断了河纹习惯性的长篇大论:“停停停。别扯那些远的没影的事情。术后讨论呢,严肃点。再问你一个问题,你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救人一命的感觉怎么样?”
河纹像是一头桀骜不驯的驴子,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就是不肯担负守护生命那沉重的负担,默默无闻的勉力前进。
这老主任一般的开导,让河纹习惯性的顾左右而言它,反手给玛雅戴了一顶高帽子:“这一次真是多亏了你。岁月静好,多亏了你这样的人负重前行啊。”
“所以,你就心安理得的享受同伴负重前行带来的岁月静好么?没打算爬起来,帮着抗两步?”
河纹默不作声。
玛雅又开始揭河纹的旧伤疤了:“那场医疗事故,对你的影响这么大么?我以前也没发现你是这么一个懦夫啊,还居然转了系,做了一个逃兵?”
河纹涨红了脸,就是不应话。
激将计也没有效果,玛雅又换了软话开导:“又不是你主的刀,当事医生都接着干了。你矫情什么?病人拉横幅,点灵堂,让他们弄去。听蝼蛄叫,还能不下地干活了?”
憋了很久,河纹最后说了一句话:“人间不值得。”
这句话让玛雅也沉默了很久,最后,烟燃尽了,烧到了她的手指。她痛得跳起来,甩着手指头,吮吸着焦白的皮肤,跳下马车,回头对河纹说:
“你还真是一个心理先天残疾的傻逼。
和你说话真没意思。
我困了,先去睡了,你睡之前,挤一点小种子出来,涂抹在病人的体腔和口腔里。小种子的DNA含量最高。
真见了鬼,龙和龙人小种子,居然是治疗魔瘾症的特效药。”